天大地大,不如肚皮事大。
民以食为天。
我抛开了一贯温婉自持的模样,在那里面对着满满一桌东国御厨连夜烹制的佳肴,左右开弓,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那副满嘴流油的样子,直把一旁的黎长生看得半天大嘴巴合不上。
他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我,口中喃喃自语道:“这。。。。这究竟是我东国的绝代名伎,还是来自阿鼻地狱的饿死鬼?”
此话忒地不入耳。
我也皱了皱眉,恰好右手一根鸡腿被我直啃得剩下了骨头,便随心、随性、随情般地朝他脑袋上狠狠一敲,顺便白了一眼道:“好歹你也是我奸夫,怎地半点甜言蜜语也不会?!”
他装腔作势般地揉揉被敲打的部位,瞪大了眼睛苦笑道:“你还记恨着这档子事?是,是,是我和谨德不对,不该甚么都瞒着你。。。。。”
这是在做什么?
道歉么?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美食做什么?
可就算有美食,也只能治愈我辘辘的饥肠,无法愈合我受创的心灵。
”哪有!“我咬着牙,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我可没那么小家子气!又有良人,又有奸夫,全天下不知多少百姓都在艳羡着我呢!”
他”呵呵“一乐,失口道:”那倒是。又能魅惑西国单于,又能封喉南国储君,现在又玩弄东国太子,勾搭三军上将,这哪里是什么绝代名伎!简直就是商妲己,吴西施再生。啧啧,这是祸国的妖姬啊!“
我刚勉强按下心头的火气,舀了一小勺”鱼翅羹“,放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尝一尝味道,就被他这句猝不及防的”妖姬“呛得一口喷了出来!
我一想到那”卖国求荣、罪大恶极的妖姬桑娘要被处刑“这一风靡天下的小道消息,连草原游牧民族都口口相传,耳熟能详,心里就分外堵得慌。
你听说过历史上哪一位妖姬九死一生、忠肝义胆地回国,还讨了一顿好打,险险儿连小命都葬送了的?
全都是交友不慎,恋爱不慎惹的祸呐!
我一想到了谨德,便情不自禁地又磨了一回牙。
那厮顶着右半边脸红灿灿的五指印,倒也心理素质极强地去处理牢狱风波的善后事宜了。
听说老皇帝被送回了宫,呼邪单于另外押在皇宫一个秘密牢狱里,谨德太子秉持着”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连夜对其开展审讯。无奈呼邪单于也绝非等闲之辈,困兽犹斗,于是两人便斗智斗勇得如火如荼。
有鉴于谨德太子实在抽不开身,又为了保卫我的人身安全,以防西国人报复,以及安抚我的情绪,消弥此间误会若干,黎长生这厮就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
——这便是为何此时此刻,他仍在我身旁刮噪不休的原因。
我心中默念着”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半生清白一朝休“等词句,哀悼了一下自己永不再来的声名,又勉励自己该当向历朝名士看齐学习,视“名、利”为粪土,心情总算又渐渐平复下来。
不过,既然想到了谨德,我便问道:“你们此番擒住了西国单于,究竟有何目的?”
黎长生故作神秘地一笑,道:“你不妨猜猜看。“
好吧。他既然要我猜,那我便猜猜。
我思索了一阵,回道:”肯定不是为了要伤他性命。如果要杀,早就便杀了,何苦等到今日?更何况,杀了一个西国单于,难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西国狼王,兼且与西国的仇恨会越结越深,直至不可调和。于我们是有害无益。不过这西国单于一向眼高于顶,傲气凌人,灭灭他威风也好。依我之见,先让他吃一点苦头,再对他晓之以情,诉之以理,强调利害,合纵抗秦,方为上上之计。“
他直听得两眼发光,却不表态,而是微笑道:”抗秦?我们有什么“秦”需要一抗?“
我心里冷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与景和决裂?
总不会真是以为——是为了什么储君正妃之位的可笑传说罢!
”听说东国与西国开战以来,大小战事无数,军民伤亡无数。现在西国可战之兵,号称仍有十万之众;东国可战之兵,号称约有十二万之众。“我顿了一顿,面现讥诮,道:”只不知实数几何?现存精锐,又有几多?“
”与西、东两国兵力大伤之境况迥然不同的是,南国现在粮草充足,兵精马壮。虽说储君已故,但仍有王子六、七名,其中不乏贤者惠者。征战沙场多年,愿为南朝一统大业肝脑涂地的梅应雄元帅此时应是老骥伏枥,壮志未已。南国的战地七大杀器——“穿云连弩“、”旋风炮“、”三弓床弩“、”破盾枪“、”突火枪“、”神机箭“、”绞血盾“绝非浪得虚名。黎参将,不知小女子这番分析,可有不实错漏之处?”
他愣愣地看着我,神色之间满是惊诧。突然叉腰仰天哈哈大笑道:“景和太子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他小子胃口倒大,想要江山美人兼得,却不料到阴沟里翻了船,偷鸡不成蚀把米!居然被你探听到南朝如此多的虚实!真是天助东国,天助东国!”
我默然,静静注视着他。心中不断冷笑。
耍再多的花枪,无非是想掩盖自己的虚实。
不如任它眼花缭乱,花样繁多,我只闭目不理,认清利害罢了。
他见我神色漠然,也不由得笑声顿歇,容色转为庄重:“桑娘,你既已猜到当下局势,我也不必瞒你。我和谨德实在也是大势所迫,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目前呼邪单于虽已为我们所囚,但是塞外蛮夷,野性难驯。要说协作,谈何容易!何况之前我又坑杀过他大军,身上背负累累血债!说不得,此番可能还得再劳烦你,帮我们再做一做西国单于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