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晚,一声霹雳雷响震醒了她,六月暴雨来得非常迅猛。醒来的她站到窗前,豆大的雨点密集地从天而降。密集的乌云遮挡了天边的星辰,白川怅然若失。
不知不觉,离开远东已经快一个月了,她很怀念那些一直陪伴着自己战斗的战友们,更对远东战情忧虑不已。尽管在蓝城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好吃好喝,但她还是怀念远东那简陋的战地伙食,怀念那些粗鲁的半兽人士兵。想到这些,她就恨不得背插双翅飞回去。
这时,有人敲响了她卧室的门,有人在门外彬彬有礼地问道:“白川阁下,睡下了吗?元帅殿下刚刚回来,您可愿意现在去见她?”
雨下得越来越大,雷声轰隆不断,一声紧似一声。在掠过天边的闪电白光照耀下,白川匆匆穿好衣裳,跟着侍卫穿过总督府的偌大花园和曲折的走廊,来到了花园中的一个亭阁中。
走入亭阁,白川第一眼就见到了一个女子背对着自己站在亭阁的窗前。窗户并没有关上,她任凭狂风吹散着她的秀发,那纤细得近乎柔弱的身躯,面对着窗外的乌云闪电,在令人惊心动魄的雷声中一动不动,构成了一副令人难忘的画面定格。
白川望向带路的侍卫,侍卫报以确定的眼神,于是白川肯定了,响亮地敬礼道:“参见元帅殿下!”
少女倩倩地从窗口转过身来,正面望向白川。
“啊!”白川不由自主地惊叹出声,一瞬间,她有种眩晕的感觉。
她早就听闻,流风霜是罕见的美女了,但她总以为,这不过是流风家官兵在夸大其词。对拥有杰出才能的女子,只要她相貌稍微过得去,男人对相貌的要求标准就宽容多了。
亲眼目睹真人,她不由不承认,唯有“倾国倾城”四个评语能形容眼前的女子。玉石般白皙的肌肤,淡淡的秀眉,秋水的双眸,高挑的琼鼻,即使以同性最挑剔的眼光也无法在这张轮廓柔和的瓜子脸上找出任何瑕疵。
“白川将军吧?您从远东不远万里跋涉而来,一路辛苦了。”流风霜动人地一笑,笑容温柔而亲切:“这么晚还惊扰您起来,很不好意思。”
很奇怪,在这密集的雷电霹雳声中,流风霜只是轻轻说话,那轻柔的话音却奇迹地穿透了雷电的轰鸣,清晰地传入了白川耳里。
“该说不好意思应该是在下才对。殿下您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在下却冒昧前来,打扰了您。”
“呵呵,”流风霜笑道:“大家都以为我很忙,其实这完全是个误解。大部份工作部下都做完了,其实啊,真正的我是个很懒惰的人,您来陪我聊天,我很欢喜。”
白川也笑了,稍微放下了紧张的心情。两人随意地聊了起来。流风霜没有立即询问白川的来意,如将军们一样,她向白川询问了远东和内地各处的战局情报,白川简单地做了回答。
当她说话的时候,流风霜很专注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显得对白川的说话十分重视,这让白川有了种莫名的虚荣感:看哪,连流风霜也在专心听我说话呢!
随即,白川发现了自己的幼稚:作为主人,流风霜十分随和,但那殷勤背后,却隐藏着屈尊降迂的卑微。这个女子,她尊贵的家世和所拥有着的实力,远远超乎常人的想像。她不需要夸耀自己了,正相反,她很小心翼翼地避免表现出自己的优越,以免伤害了面前的客人。
不由自主地,白川将她与紫川宁做了比较。两人都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紫川宁给白川的印象,是娇嫩的。柔弱、善良的她正在努力坚强,就如那温室中长大的的玫瑰,在突然袭来的狂风暴雨中努力挺立,力争不被时代的狂潮吞没。
而流风霜不同,虽然她表现得十分温柔、礼貌、随和,但偶然间,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利芒,语气中不经意流露的自信,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和高昂的小巧头颅——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内在的气质是高傲而凌驾一切的,坚强而倔犟的她,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在倾国倾城的容貌掩盖之下的,是昂扬的霸气!
若紫川宁在迎着狂风暴雨挣扎,那流风霜本身就是掀起风暴的源头了!
听白川介绍完情况,流风霜露出了深思的神色:“白川将军,若按您所说的,远东目前正在僵持。紫川家的远东部队和魔族的镇压军团,谁都奈何不了谁,都没能取得决定性优势。”
“情况正如您所言,殿下。”
“您在紫川秀麾下任什么职务呢,白川将军?”
“禀告殿下,承蒙我家大人错爱,下官任远东第二军团指挥长官——请允许下官解释一下,远东地区一共有四个军团,包括远东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和大本营本队,我们的军团就相当于西北边防军的兵团单位,下辖数个到数十个团队。”
听闻白川以女子之身担任近十万人的大军指挥长官,流风霜眉头轻轻一挑,饶有兴趣地看着
白川:“今天才知道,除了我以外,原来紫川家也有优秀的女将军。”
白川谦逊地低下头:“殿下盛赞,下官十分惶恐。”
瞄一眼白川,流风霜仿佛漫不经心地问:“贵上紫川秀阁下近况如何?他身体还好吗?”
“大人一切安好,身体安康。”
听闻紫川秀平安,流风霜这才放下了心头大事,整个人轻松了起来。她舒服地靠在椅子背上:“那么,他派您来,那是为什么事呢?”
“殿下,您该知道,人类当前的形势非常危急。魔族来势凶狠,当前光是帝都正面就集结了超过五十万的魔族军。一旦帝都沦陷,人类的半壁江山将尽丧魔族之手,若紫川家战败,魔族军队就将逼向西北,殿下您将危矣,当今之策,唯有……”
“等下!”流风霜突然出声打断,疑惑地看着白川:“这是紫川秀统领的原话吗?”
“啊!”白川张口结舌,眼睛眨巴眨巴两下,最后垂头丧气地承认:“不。元帅殿下,这是下官想的说辞。”
流风霜笑吟吟的:“我想也是。白川将军啊,您智勇双全,或许是一流的军事指挥,但却并非一个合格的说客啊!把他的话说出来吧,照原话说。”
白川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殿下,我家大人的话恐怕有点不礼貌……”
“我不介意,请说吧。”
白川深呼吸一口气,学着紫川秀的腔调说:“白川,祢这次回去,顺路给我走趟西北的蓝城,去见见流风霜!魔族都打到帝都城下了,这婆娘怎么这么懒,像乌龟似的连个懒腰都没翻下?乌龟背后都生青苔了!告诉那懒婆娘,该动手了!再不出手老子就恼了!”
听着白川说话,流风霜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得花枝摇摆,笑得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
白川很尴尬,粉脸通红:“我家大人行伍出身,一向粗鲁惯了。抱歉,很失礼了,希望殿下您不要见怪。”
“我没怪他。”流风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个人哪,以前装得那么斯文温柔的样子,原来骨子里也是个大老粗啊!”
“殿下,那您……”
“回去见到您家大人,就说我知道了,马上就会出兵救援紫川家。”
“啊!”这次轮到白川目瞪口呆了。她不敢相信,很不顾礼仪地喊道:“殿下您此言当真?”
流风霜嫣然一笑:“当然是真的。你们紫川秀那么凶,他还要恼了呢,我怎么敢不答应啊?”说到这,她又忍不住笑得花枝摇摆,那动人的美丽,连同为女性的白川都忍不住动心。
“其实,我并不是很担心魔族。”恢复正题,流风霜露出认真的神色:“单纯以暴力见长的野蛮部落在开战初期是能占得很大上风,但随着深入人类世界,他们兵力不足的缺点就会表现无遗,直到人类能在某条战线上顶住他们,转入相持。人类有着广阔的纵深和众多的人口,潜力雄厚,相反,魔族兵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只要坚持下去,最后胜利定是属于人类的。”
“元帅殿下您高瞻远瞩,战局发展定然如您所料。殿下您若早日出战,我们战胜魔族又多了一分把握!”“我不担心魔族,但我担心河丘林氏。”
“河丘的林氏家族?”白川语气里充满了诧异:“殿下在担忧他们?他们不过是一群商人而已,一群不敢打仗的软脚虾,以殿下神武雄才,何以竟对他们如此重视?”
“河丘是软脚虾?那您可知道,河丘的国防实力如何,军队规模多大,拥有着什么样的武器,训练如何,又有多大的后备军召集能力呢?”
白川一个问题也答不出来。
流风霜叹口气,不再出声。
世人大多人云亦云,皆言河丘软弱无力,但又有几人真正了解河丘的实力呢?她就亲眼看过,河丘拥有当世最可怕的强弓军团,其弓箭兵的精锐举世无双。两百多年的休养生息,河丘的物质储备堪称富甲天下,其军队装备不惜工本,都是第一流的精品。
兵精粮足,国力强盛,此为争霸之基。
魔族军虽然凶残强悍,但那毕竟是摆明的敌人,真刀实枪交战,流风霜不畏惧任何人,她只担心从背后黑暗中投来的暗箭和匕首。
两年前在紫川家境内的遇险,流风霜至今仍耿耿于怀。对自己行动了如指掌的掌握,圈套巧妙,伏击周密,无懈可击,流风霜相信,三个哥哥都没有这样的组织能力和情报能力。
若不是一个意料外的高手紫川秀恰好经过,当时自己绝无逃生的可能。
经过两年多的调查,流风霜越来越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西南。
重金聘请黑帮暗杀自己,这更像是河丘的商人作风,谨慎又狠毒,无论事成与否,事情都绝不会牵连到自己。
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令得流风霜怀疑,林氏家族并不似他们表现的那么光明正大。
在重利开明的商人风格掩盖下,河丘隐藏着重重的黑幕,这个貌似开明的光明皇朝后裔家族,处处透出神秘莫测的味道。
林氏和紫川一向关系良好,河丘也自命为光明皇朝的正统继承人,历来以正义自居。但魔族大举入侵,连自己都在担心唇亡齿寒了,河丘竟能如此安心地按兵不动?
林凡有恃无恐,是因为河丘隐藏的实力强悍,不畏惧魔族,还是他已和魔族有了私下的默契?或者,是河丘在保存实力,准备在击退魔族后的混乱局势中浑水摸鱼?
若自己出兵支援紫川家,待魔族退后,紫川家与流风家的精锐部队都已消耗殆尽,河丘若于此时发难,自己将如何应对是好?
看着面前的白川,流风霜突然有了种冲动:“白川,等击退了魔族,紫川家已元气大伤,再无力震慑天下,新的混乱时代将开始。白川,祢家大人雄踞远东,麾下兵马众多且强悍,他有什么打算吗?”
白川沉思片刻,说:“我想,他应该继续当远东统领吧。他曾给远东的半兽人们承诺过了,要把远东建设成幸福的乐土。为了前任远东统领哥应星大人,为了圣庙长老布丹,也为了在光明王旗帜下战死的各族战士,我家大人定会尽力守护好远东,不受魔族侵犯。”
“白川将军,大丈夫应以天下为志!天下动荡不安,彼时彼刻,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当此时!以紫川秀的雄才,岂能局限于区区远东一地!”
听出了流风霜话中的意思,白川脸色渐渐变了:“元帅殿下,您的话,下官听不大懂。”
静静地凝视着白川,流风霜一字一句说:“他若有天下之志,我愿鼎力相助!”
白川霍然起立,流风霜一动不动。两人目光无声地交接,空中仿佛出现了电光火花
默默对视片刻,白川又坐回了原位,她樱唇轻启,轻轻问:“为什么?”
流风霜垂下了眼帘,微带羞涩:“紫川秀就一点没跟您说吗?”
“他跟我说:‘流风霜是自己人,什么都不必瞒她。’其他的,他什么也没说。”
“自己人!”流风霜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只觉一阵甜蜜涌上心头。
面前的白川是他派来见自己的,那她定然是紫川秀十分信任的心腹,所以流风霜也毫无顾忌地大胆直言了:“紫川秀两次救我性命,他的恩情,我终生难忘。在澜沧江岸,我与他曾相约共同抵抗入侵魔族,我们是生死之交!”
说到紫川秀的名字,流风霜变得十分温柔,眼神朦胧晶莹,闪烁着憧憬和甜蜜。白川看出,
那是女性坠入爱河的眼神。紫川秀与流风霜的关系,绝非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她好奇地看着流风霜,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的诧异。在她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流风霜的粉脸渐渐绯红,继而通红。最后,她抵受不住地低下头,忸怩不安地**着衣角。
同为女人,很多话不必开口,她们彼此了然。此时,再没有了威震大陆的第一名将,有的只是满怀女儿家心事的一个平凡女子。和平凡的邻家女孩一样,她会哭,会笑,会忧伤,会为情人担忧和伤心,也会嫉妒。
鬼使神差的,白川忽然起了个念头:也只有这样优秀的女子,才配得上紫川秀啊,若他们二人真的结合,若流风霜的劝告成为事实……
白川在脑海里出现了一幕恐怖的情形:漫山遍野的半兽人步兵和十字军骑兵并肩前进,一路攻城拔寨,摧枯拉朽。在他们强大的铁蹄下,紫川、流风、林氏都将成为历史名词,而在其废墟上,一个崭新的大陆帝国即将建立——若紫川秀和流风霜联手,当世最优秀的名将组合,实现这些并非不可能。
恰在此时,流风霜的声音响起:“白川,以您家大人的实力,顺势夺取紫川家,彼时正当其时!即使他不下手,那时也会有别的人干的,比如说,帝林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把思维拉回了正常,白川认真地说:“您的话我会转告给大人,至于如何决定,那要看大人的决断了。但依下官对大人的了解来说,他是不会同意的。”
“为何?”
“因为他懒啊!元帅殿下,我太了解我家大人的性格了。若是有人铺好了皇位来求他,他说不定就去坐了。但若要让他发动战争,杀得血流成河,十有八九他会说:‘太辛苦了,老子不干!与其当给大家发薪水的皇帝,还不如当领薪水的贪官舒服!’”
说着说着,白川先笑出声了,流风霜也不禁莞尔。
笑过后,白川说:“元帅殿下,我家大人看似玩世不恭,实际上他把忠义是看得很重的。他立功无数,却屡屡蒙受委屈,连我们做部下的都看不下去,他却默默忍受了。原因无他,只因家族曾对他有恩,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在紫川家,有他的恩人、知己、朋友、兄弟,从哥应星、紫川远星一直到斯特林、帝林,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数的牵挂和依恋,不是说一声决裂就能办到的。光是要与斯特林或者帝林对阵,这就足以让我家大人崩溃了,他的意志还不够坚定。一年前,我们驱逐魔族收复了远东全境,那本来是脱离紫川家的大好时机,但大人始终在犹豫不决,我看出来了,他始终不能割舍对家族的感情。如今,家族处境艰难,大人就更不忍心离弃了。”
听着白川的分析,流风霜默默点头,一阵暖暖的温馨涌上心头:“是啊!他就是个这样的人,轻生死重感情,坚强又脆弱。他有着过人的才干实力,却并无与之相称的野心,随遇而安。他就像那春天里柔和的微风,冬天雪地中暖暖的阳光,轻轻拂面,温柔舒服。和他在一起,自己有一种安心感,感觉自在舒服,没有丝毫束缚和不安。若他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自己还会对他倾心吗?自己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啊!”
三更时分,突然而来的暴雨无声无息停息了,会面也接近了尾声。
在告辞之前,白川问:“元帅殿下,您可有什么书信或是话,要我捎带给他呢?”
流风霜点头,摊开了洁白的素纸。脑海中千言万语,却无法挑出一句话形诸笔墨。
抬头仰望亭外天际,暴雨过后,乌云散去,天空一碧如洗,万千星辰重新绽放光芒。
看着那星辰,流风霜浮想联翩:那个美好的晚上,澜沧江河滨的那晚,星光也是同样的灿烂,同样的星辰也照耀着在远东的他。
她抬起纤纤素手,抬笔写下了数行纤细字迹:
“天狼西射,星河灿烂;
君望远东,我望西北;
死生契约,不离不弃;
望君早归,与子携手!”
郑重地将信件交给白川,流风霜说:“请转告您家大人,澜沧江之约,流风霜不敢稍忘。也请他勿要忘记了当日的承诺,定要平安回来见我!”
白川郑重地保证:“请殿下放心,我会转告。”
“谢谢,但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的。”流风霜低声地对白川说:“他一人肩负远东安危,魔族必然千方百计谋害他性命。远东离得太远,我鞭长莫及,无能为力。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拜托您。”
对着白川,流风霜深深一个鞠躬:“白川,恳求您,请千万保护好他,拜托了!”
抬起头来,流风霜哀求地望着白川,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水。此时此刻的她,显得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可怜凄婉。此时的她,哪里再有当世第一名将的风采,只是一个为情郎担忧的弱质女子而已。
流风霜对自己行如此重礼,白川震惊不已。
她鼻子一酸,有点想哭,深鞠躬回礼道:“元帅殿下,您这样做,下官如何敢当?身为部下,保护大人本就是我职责。请您放心,纵然我粉身碎骨,魔族也决计伤不了大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