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了,雪片散落如梨花。黎明的山林冰雕玉砌。
枯草温柔的山洞里,男子抱着女子,身上搭着衣衫。他们还在熟睡。
男子的眼皮在不停颤动,说明他不仅睡的香甜,还可能正做着些美梦。的确,他在做梦,不过不是美梦。自昨夜激烈之后,他便很快入睡了。抱着自己心爱的小叶,梦境一个接着一个。
可他已经记不得先前的梦境了。他此刻的思绪零乱,零乱中有一片恍惚的树林,他在树林中不停的奔跑着,然后停在了一棵古松面前,满心惊惧。
那古松在向他说话,声音飘渺:唐顶山,看看你怀里的姑娘吧,你已经犯下一个大错,你们命运相克,注定不能交合,悬崖勒马吧,小伙子,或许能免去丧门之灾……
不!你胡说!我爱小叶,没人能够拆散我们!你,你这个老妖!男子忽然愤怒了,冲着古松竭斯底里。
哈哈……不,她不是你的小叶,她是你的丧门星,离开她吧,紧守这个秘密,让昨夜的事情用永存心底,可保你一生平安……此外,若是她怀上孩子,切记要务必堕胎,不可宣扬,否则,日后你家必将灾祸连连,妻丧子离,家破人忘,悔之晚矣……
声音隐去,古松恍然不见。
不!不!小叶……唐顶山呼喊着,身体瑟缩。
女子也在瑟缩,她的梦中,也有一棵古松身姿摇曳:铁玉兰,看看你身旁的男人吧,你已经犯下一个大错……悬崖勒马吧,姑娘,紧守这个秘密,让昨夜的事情用永存心底,如果你不想家破人亡的话……
风又忽起,回旋在山洞里刺骨的冷。二人同时惊醒,目光在刹那间定格,然后慌然的离开。
神乱地穿着衣服,把寒风挡在身外。
怎……怎么会是你?小叶呢,她……她去了哪里?唐顶山敛着衣衫,目光闪烁地问道。
沉默。
心在碎裂。铁玉兰觉得很冷,冷得消失了颤抖。昨夜的记忆开始浮现而交织,连同梦境。她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忽地流下来。
唐顶山蓦然明白了。他发狂似地跑了出去,跑去了那棵冰雪果树。他使劲地摇晃着树干,积雪纷纷落地。他久久盯着它,折去枝叶,摘下了果实。
冬雪阳春果……他捧着那些暗红的果子,忽地想起了那本家传宝书《九转回星经》上的记载:丝竹有木,曰冬雪阳春,生于西山,纳于丛林,遇寒雪而繁花结果……其形若冰雪之果,其色稍暗。食之,则催阴生阳,促交合,利子嗣……
果子散落,唐顶山蹲在雪地上,双手颓然地埋住面孔。
好久。
顶山……铁玉兰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她拭着眼角的泪水,欲言又止。或许是想安慰他,也或许是寻求安慰。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雪片飘落她的发顶,厚厚的。
缓缓回身,唐顶山刚毅的面孔在冲她笑,笑容不无凄然。
玉兰……他生硬地嚼着这两个字,苦涩道:我……我会照顾你的。
真的吗?喜悦忽地浮在她脸上,很快又黯然了:你……你真的会照顾我吗?你指的是……是哪一种照顾?
他抿一下嘴唇:娶你做老婆……
一个满怀爱恋而初涉云雨的少女,在醒来之后所期待的就莫过于对方的这句话了。她的眼睛忽闪一下,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吗?幸福与羞涩一起涌上心头,她面色红润了,尽管她平素并不太懂得什么是脸红。
她把下巴压得很低,抬眼含羞地看他。他仍旧在笑,笑得很英俊。
然而,她的幸福感却在瞬间停滞了,那是一种由潮头跌至深渊的落差,她在落差中一阵激烈的眩晕。她忽然发现了一丝浓厚的无奈,那丝无奈隐藏在唐顶山的眼角深处,隐隐透着凄凉。
她终究是敏感的,尤其在爱至深浓的那一刻。
她努力地让心潮平服下来,然后她就想起了那个名叫小叶的女子,那个侧面看去很清秀很贤淑的女子,以及他和那个女子在一起时候的幸福表情。她的目光淡了,心头是无限的感伤。同时,她也猛地感到一阵激灵,梦中那棵怪模怪样的古松又在她眼前清晰地闪现了,带那些令人颤栗的话语。她的肩头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唐顶山微微吃惊看她。
没……不……松……松树……她忽然显得恍惚,眼波不住的抖动,那棵古松的话语让她越想越觉得胆颤。那……那真的是梦吗?我怎么从来也这么真切而怪异的梦?为什么会偏偏这个时候做这样的梦?她是真的恐惧了。
什么?唐顶山脑间一凛,松树?难道她也……
玉兰,别怕,什么松树,快告诉我……玉兰?他扶住她的肩头,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我……我做了一个怪梦……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唐顶山听后禁不住张大了嘴巴。天呐,她竟然和我做了同一梦!
他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也一样盯着他。他实在看不出她是哪里说了谎,她有必要说谎吗?可是那个梦……天意,难道真的是天意?可上天既然不让他们结合,又何苦这样来折磨他们?那场飓风,还有那些果子……他想不明白,她也想不明白。他们呆呆地默然了,眼睛里满是恐惧。
风雪回旋,眼前的果树随风摇摆着,仿佛一场欢畅的舞蹈。
唐顶山忽然紧握住她的手,断然道:走,不管怎样,我都会娶你。
他拉着她向坡下走去。如果这里真的是西山,他就还记得出去的路。
可是铁玉兰却忽地停住了,把手缩了回去。唐顶山不解地看着她,怎么,是她不愿意吗?他忽然觉出了自己的卤莽。
小……小叶怎么办,你和她……铁玉兰搓着双手,似乎有些冷。
管不了那么多了,唐顶山沉思一阵道:我和她,毕竟还没有……没有这样……
又是沉默。铁玉兰眉头轻轻的拧起,许久,她微笑了,尽管有些不自然。她把手伸过去,牵着这个刚刚相识却要去她一生的男人,在茫茫雪林之中,逐渐的消失了身影。
奇怪!山外的景象让二人大吃一惊。仅仅是一岭之隔,西山之外却仍旧是晴天丽日,万物原貌,丝毫也不见雪的痕迹。
唐顶山愣然片刻,才想起深山之内气候多变,五里之内判若天地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他在此地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种变化,心下才不免惊讶。他见铁玉兰仍旧迷惑,就给她解释了一遍,然后便拉着她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他虽然并不爱这个姑娘,可他还是要带着她去见自己的父亲。世间之事,往往身不由己。
唐家小院破落,只简单的几间茅屋,还有一圈篱笆。父亲正坐在院中休息,晒着暖暖的太阳。唐顶山推开柴门,和铁玉兰一前一后,缓步来到半仙唐的面前。
半仙唐睁着眼睛,却是目色无光,浑浊而直然。他耳朵动了动,问道:是顶山吗?你昨夜去了哪里啊,怎么现在才回来?
爹,让你挂念了,昨晚我……
唐顶山把昨晚如何遭遇飓风已经后来的经历和父亲讲了一遍,只是他隐去了梦见古松的事情。父亲听后久久沉默着,他也说不清那场飓风的来历,一样为儿子的经历感到不可思议。
铁玉兰,铁厅……他默默的想道,随后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也算是天意了,看来是上天要咱们两家泯去这段恩怨的……顶山啊,你让玉兰过来吧,我要看看这孩子……
唐顶山立刻明白,父亲是要给玉兰施用探鬼手,那是唐家历代传下的家规。他点点头,转向铁玉兰笑道:玉兰,爹有话和你说。
和所有初见公婆的女子一样,铁玉兰对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未来公公有着莫名的拘谨。她笑了笑,微带羞涩地走近前来,矮身蹲下去:伯父……
半仙唐慈祥地和她说着话,苍老的手指在她顶上自然地抚摸着,神色疼爱。忽地,他手指颤了一下,慈爱的面色微微变动,动作顿了下来。
伯父?铁玉兰似乎发觉了这一变化,眼睛不安地看他。
哦……玉兰啊,乖孩子,你能听伯父一句话吗?片刻怔然后,半仙唐恢复了慈祥,只是慈祥中多了一份果决。
嗯,伯父,您说吧,玉兰听您的……铁玉兰点点头,神情乖巧而忐忑。
好,好孩子……顶山,你也过来,爹要和你俩说句话。
唐顶山蹲在父亲旁边:爹,您说吧,我们听着呢。
嗯,半仙唐沉吟片刻,正色道: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两个,绝不能够结合!
什么?为什么?伯父话音刚落,铁玉兰便脱口问道,吃惊与不满一览无余。
唐顶山也愣然,和铁玉兰对望着,心思却猛地回到了那个梦境,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