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18：30，京都大学教职工小区。
汤非凡的大半辈子都是在京都大度过的，现在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的他，留在学校做的最多的是给一些项目当顾问，并不亲自带学生。
今天是除夕，他的三个子女早早就带着孩子来陪他。大女儿、二儿媳和小儿子正在厨房弄菜，小儿媳带着三个小孩在房间里玩耍，大女婿和二儿子则陪着汤非凡在客厅里闲聊。
老人在这里住了有二十年了，邻里邻间也大都是学校的教职工，相互间即使不太熟，也都能叫个名字，更何况汤非凡在医学微生物学上取得过巨大的成就，一般人都敬称他一声汤老。奈何老伴走的早，子女也各有各的事业，他平时一个人住，虽说在学校不缺活动，但难免感觉寂寞。像除夕这样一家人团聚的时刻一年也就那么四五回。
老人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平凡、荣耀、屈辱、死亡，可能人一辈子能感受的他都感受了一回，本应该淡然的他现在笑的像个普通小老头。
“我这辈子啊，算是值了。该有的不该有的，该受的不该受的，一个都没落下。”老人唏嘘，“从你们开始一辈比一辈享福，但经历的少了，也是一种遗憾啊。”
“爸，看你，又说这些。妈走的早，你把我们姐弟拉扯大，不容易。要不过了年你先去我那里住几个月？”听到老人又要说起往事，二儿子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怕他伤神，立马就转移了话题。但老年人的固执一向不可理喻。
“海之，我这把年纪，看清了。命也好，运也罢，都这么过来了。人与人，总是要有点区别的。过完年，学校几个项目我有点兴趣，想去看看。你那里我就...”老人很清醒。
“叮咚！叮咚！”门铃打断了老人的话。
“可能是哪个老头来串门，我去看看。”老人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大女婿王侃打断：“我去看看。”说着就站起来去开门。
王侃从猫眼里看去，来的是张校长和任主任，还有两个四十几岁的陌生男人。王侃偏过头一脸纳闷，但还是迅速的打开了门：“张校长，任主任，新年快乐！请进请进！”打开门才发现，另外还有一个人在。
张怀仁，京都大学校长，任寒清，京都大学后勤部主任。他们比汤非凡年轻一点，但也都是老头子了，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都有所建树。
“王侃啊，你也新年快乐！我们来找老汤有点事。”张校长寒暄了句就开门见山了，说完就走了进去。任主任在旁边微微一笑表示客气，跟着进去了。
另外三个人中的一个也跟着任主任进了门，其他两个站着没动。王侃见那两个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就没有关门。
汤非凡听到是谁来了的时候有点惊奇，但也赶紧起身去迎接。
“张校长！任主任！你们这是提前来给我拜年的吗？哈哈哈......”汤非凡这个时候倒是显的很年轻。
“老汤，现在有件麻烦事。”张怀仁皱眉苦笑，转而看向那个陌生男人。
汤非凡也看向了他。
“汤教授，你好！我叫李慈，国家安全部特别行动处。这个时间冒昧上门打扰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们遇到一些问题，希望能借助汤教授的专业知识来解答。”
“可以。我们去哪？”汤非凡回复的很迅速，如同不需要思考。
“请，我们会护送你去。”听到汤非凡的话，李慈眼睛一亮，心想搞研究不都是书呆子。
这时，小儿媳已经带着孩子们出来了。几个小孩看见有陌生人，都有点怕生。汤非凡环视一周：“我去帮点忙，你们在家安心过年，等我回来。”
“爸！”汤之兰刚出声，就被汤非凡阻止了，“之兰，你是大姐，做个榜样。现在又不是以前，我只是去帮个小忙。”汤非凡随口说道。说完，他看向孩子们，走近了点，蹲了下去：“圆圆，欢欢，笑笑，你们在家好好玩，我出去办点事，好了就回来。乖啊！”
“嗯，外公，你早点回来。”
“知道了，爷爷！”
“爷爷早点回来陪笑笑玩！”
老人听着很开心，轻拍了拍每个孩子的头，就打算站起来。但毕竟年纪大了，站起来有点吃力，汤之天从旁边迅速的弯腰扶住老人，慢慢的站了起来。
“走吧。”汤非凡拍了拍汤之天的扶住他的手，对李慈说。
李慈转身出了门，汤非凡跟着他也出了门。
三姐弟看着老人离开，不舍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汤之兰看着还没离去的张怀仁，上前一步就问：“张叔叔，他们有什么事找我爸？”
张怀仁一脸苦笑：“我是在吃饭的时候被他们找到的，只对我说找你爸。”
听到张怀仁这么说，汤之兰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转而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任寒清。
任寒清也苦笑的摇了摇头。
本来一顿团圆饭就这么少了最重要的一位。
汤非凡他们坐的一辆黑色商务车，什么牌子他没认出来。路上他什么都没问，李慈也什么都没说。因为有窗帘，看不到外面的他选择闭目养神。
车子开始开的不顺，后来渐渐快起来，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汤非凡感觉车子像进了地下停车场之类的地方，然后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弯道。又这么过了可能十分钟，车子停了。
“到了。”李慈说的同时，车门也打开了。
汤非凡跟着李慈下了车，看到旁边还停着两辆车，有人正从车上下来。
一眼看到老熟人：“老束！”汤非凡大声喊了下，那边那老头看起来和汤非凡差不多大，但身体好像不如汤非凡，听到声音先愣了下，才向汤非凡这边看。一边看还一边提了提眼睛：“老汤！”看到熟人的他也有点兴奋。
老束本名束兴北，专攻物理学，能力无可厚非，只是做人太直，有些不受待见，但他和汤非凡却“臭气相投”。
“你怎么也来了？”两人走近，束兴北就问道：“这不是物理上的事吗？”
“既然找了你，也找了我，那肯定既有物理又有医学上的事。”汤非凡比较平静。
旁边看着二老叙旧的李慈并不打算让他们继续：“二位，走吧。”
二人相视一笑，跟着李慈走了。束兴北看着另外一个车上下来的人，问汤非凡：“那个小年轻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听到问题，汤非凡也把头转过，正好看到那人看向他们，那人微笑颌首，汤非凡也回敬一笑：“不认识。可能不是我们专业的。”
“哦......”束兴北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三人跟着李慈走在通道里。整条通道没见到一盏灯，却一点也不昏暗，反而很明亮的感觉，就像光是从墙壁里溢出的。汤非凡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也知道这通道不简单，他看看束兴北。束兴北从他眼里也看出了询问的意思，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这墙壁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如果可以，他甚至留下来敲下一块墙研究研究。
通道不长，在尽头连续过了两扇门后，就有人接替了李慈来带领他们。不过也没过多久，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一个拥有巨大环形桌子的房间，看起来是个会议室。桌前大都已经有人坐着了。环的中心有几面巨大的显示屏对着环的外围，汤非凡估算了下，应该是六面屏幕组成的六边形。
没等他多仔细看下到底都有什么人，引导他们进来的人就说：“三位，请跟随他们去你们的座位。”刚说完，就有三个精干的中年男人分别走到三人的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汤非凡跟着中年男人沿着桌子走，看到每个座位前都有桌签。汤非凡看不清桌签上的名字，但他走十几米的路程里竟然看到三位他认识的科学院院士。汤非凡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而他们也正低头看着什么。
到了，他的座位。
坐下并没有让汤非凡放轻松，神情反而更凝重了，因为桌上的两份资料《1月1号不明飞行物目击报告》和《寄生体莫拉调查报告》。他没有急着去翻看，而是抬起头看了下四周，因为屏幕挡着，他看不到对面，只能看到以他为圆上一点到两边各150°两点间的座位。仔细一看，天体物理学、实验物理学、航空动力学、寄生虫学、昆虫学、医学、微生物学等领域的权威都有。虽然汤非凡和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没什么交集，但都在京都搞科研，总会听过见到。
汤非凡没搞懂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组合。等他把视线转到身旁的人身上，才发现是自己的老队友——陈闻贵，惊讶之余，他看向另外一边——邓舒群。这两人在微生物学的造诣不低于汤非凡自己。本想打招呼的汤非凡止住了念头，重新把视线对准了那份资料——《寄生体莫拉调查报告》。
报告的封面很简洁，只有那么几个字。汤非凡小心的打开封面，只有几张彩页。他很快就看完了所有，内容不多，但越看疑问越多，越心惊。
合上封面，汤非凡打算看看另外一本目击报告，就在这时，屏幕亮了，一个身着中山装，50出头的男人出现在里面。
“各位，我是国家安全部特别行动处处长，黄仕卫。很抱歉，大年三十晚上把各位请到了这里，但相信各位在看过手里那两份资料后大概能知道请各位来的原因。”黄仕卫，方脸，寸发，浓眉，鹰眼，高鼻，无须，厚唇，健壮，第一眼看去不像善与之人。
“下面我简单讲解事件经过。上个月元旦前后，世界各地出现大范围的UFO目击报告。目击者称看到一种可以折射光线的透明飞行物体。这是一部分现场照片。”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阴天，光线很暗，照片的两边是楼房，中间部分应该就是UFO所在位置。但汤非凡怎么没能用照片里看出点什么名堂，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屏幕一闪，又是一张照片，好像下着小雨，光线也不好，同样的，汤非凡没能看出点什么。又换了一张照片，阴天，照片里只有天空和云，依旧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连续放映了十张照片后，黄仕卫出现在了屏幕上：“这些照片由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拍摄，他们确定对准了UFO，但照片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屏幕一闪，出现了一个3D动画“这是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制作的还原动画。”
一分二十秒的动画，汤非凡看到一团能扭曲光线的东西在移动。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但他知道这不是现在的人类能够实现的现象。更让他疑惑的是，这和寄生体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种目击报告，同时还有另外一种目击报告。”屏幕上再次出现一张照片，可以看出是高空拍的，乍一眼没有特别。
“这里。”屏幕上出现一个红色小圆圈，“黑色的点，”屏幕对着圆圈迅速放大，并不断优化画面的清晰度，逐渐的，一个黑色的方块形物体出现在了画面中，“这是从民航客机上拍下的，当时高度为一万米。该物体为黑色方形，没有尾焰。因为没有参照，无法准确计算尺寸，估算为长宽高各一百米到三百米。我们对比多张照片，推测它当时静止在空中。而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它可以突然加速到极高的速度，大概在一万公里时速以上。”
说到这里，黄仕卫停顿了下：“以上，是关于前段时间的UFO报告，下面我会作关于寄生体莫拉的报告。”
黄仕卫清了清嗓子，翻看了一眼手边的资料继续说：“两个星期前，我们从一具尸体里发现一种新的寄生虫，通过观察，我们认为它不具有明显的直接危害性，但是...”黄仕卫停顿了下，“它的生命力、繁殖能力极强，可以在各种极端气候中通过空气、水、尘埃、动物等传播。”
汤非凡已经从调查报告中知道了黄仕卫所说的关于寄生虫的内容，然而亲耳听到别人确定的陈述依旧震惊不已。他专攻的是微生物学，和寄生虫学有差异，但共通之处更多。他非常清楚，如果这种寄生体对人体有害，那将是人类的灾难。根据报告的描述，莫拉首次被发现的宿主死因是意外坠落，而后发现的更多宿主并未出现明显异常。莫拉寄生宿主后，复制速度大概为每20小时增加一个数量级，当数量达到千万级时，新生成的莫拉会通过排泄和呼吸离开宿主。莫拉对环境的适应性极强，在180℃的水中未见明显机能衰退，在低于-40℃的环境中会休眠，一旦温度高于-40℃则迅速恢复机能，处在-248℃的环境中24小时后转移到-39℃环境中，可在10分钟内恢复活力。对于H＋低于1.05mol/L和OH－低于1.15mol/L之间的环境毫无排斥，而H＋高于1.1mol/L和OH－高于1.25mol/L的环境环境可以破坏莫拉的繁殖能力，但依旧无法杀死它们。就现有的条件实验出莫拉在正常大气中存活时间超过一周。简单来说，人类任何已有的病毒和细菌防护手段都不能有效的隔绝或者杀死莫拉。
在汤非凡思考回忆的时候黄仕卫并没有停止报告，内容和调查报告上的内容几乎一致。
当汤非凡抬头时，屏幕一闪，出现了一段3D动画，这是一个有着非常多触须的东西。中间一个圆核，它的表面长满了触须，触须长短不一，最长的长度大概有核直径的几十倍，短的则和核直径差不多。
“这是我们制作的莫拉体型图。一只莫拉由一个核心和一百根以上的须组成。本体尺寸为1到2微米，最长须可以达200微米以上，最短须为几微米。它的复制是通过长度大概为50到80微米的须分离成另外一个核心来完成。只有在活动期间它的须会展开，休眠时则分离绝大部分须，保留很少的短须收入核心。”黄仕卫说的很快。汤非凡没有在调查报告上看到这些内容，应该是刚有的发现，如此适应环境的微生物不应该突然被发现，而且它的复制能力，无论方式还是速度，都已远远超出已知微生物的范畴。
屏幕里再次出现黄仕卫：“以上，就是我们目前所了解的所有内容。”黄仕卫说完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各位，再次抱歉，在这个最重要的团圆日子请各位到这里！”说完深鞠一躬，停顿有三秒的时间才直起腰，“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国物理界或微生物界的权威，相信各位已经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借助大家的力量，查明这两件事的真相。”黄仕卫低下头，好像看了什么，然后抬起头，“最重要的，是查明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他一说出这句话，汤非凡转过头看向了陈闻贵，陈闻贵好像有所感应般也转过头看向汤非凡。一眼看到汤非凡的陈闻贵脸上有的只是凝重。同时，会议室里响起了杂乱的讨论声。
“各位，这是对你们的邀请，不是强制性的，如果有谁不愿意留下来，散会后请向接引你的人说明，我们会安排人送你回去。愿意留下来的人，我们会把你直接送往国家实验室，并会派人通知你的家人，告知相关事宜。”黄仕卫停了下来，眼光从左往右扫视了一遍，“为了祖国！为了家庭！”
屏幕瞬间黑了，感觉会场也跟着暗了下去。汤非凡知道他这是走不了。转过头看向陈闻贵，看到陈闻贵也转头看向他，他又转过头看看邓舒群，发现邓舒群也在看他，他两边都看了看，然后，三个人一起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