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中山公府。在一间精致的雅室之内,中山公石虎正在和一个和尚对饮。如果冉闵看到此景的话,一定认得出来,这和尚竟是自己结拜大哥的师父,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可这和尚一身酒气,行事乖张,如何能记不得?“大师,你看本王这中山府如何?”石虎给这和尚倒了一杯酒,笑道。那和尚将这杯中酒一饮而尽,道:“王府大气磅礴,别说在这邺城,就算是在这河内一带,却也找不出第二家。”“大师谬赞。”“小僧佛学疏浅,算不得什么大师。”“大师过谦了,再饮一杯。”石虎给这和尚倒满,这和尚又是一饮而尽。“大师,本王有一事一直不明,敢问这酒肉到底是算不算的戒律?”只见那和尚长笑一声:“王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陀当年割肉饲鹰,剖腹为母,这点酒肉又算得了什么。”石虎听完,沉思良久,这才换换抬起头来,若有所思道:“大师不愧是大师。”说完不住地点头。而那和尚接着道:“今日王爷找小僧来,不会就为了问小僧这酒肉戒律的事情吧。”“当然不是,自然是有重要事情。”石虎沉吟一刻,这才沉声道:“大师,本王确有一事请教大师。”“王爷,但说无妨。”“大师可知,皇帝陛下他已病重?”“此等大事,自然是举国皆知。”“我若此时起兵,如何?”那和尚看着石虎,却发现石虎此刻蠢蠢欲动,起兵之意似乎早已有之,现在就只等一声赞同。“不可。”那和尚放下酒杯,正色道。“为何?”石虎脸上的希冀顿时消散,隐隐有着一丝怒意。“王爷,”只听那和尚说道:“如今这赵国,论兵力强盛,自然无人能出王爷之右,将士之勇,也唯有王爷独占鳌头,若是此时起兵,夺下这国家自然是有八分胜算,然而,有一点,却是不得不防。”“哪一点?”“国丧之时,民心向背。”
图澄走出中山王府的时候,心中却是十分的沉重,这个中山王造反之意太过明显,纵然阻止得了他一时却也阻止不了一世。可怜这天下百姓,不过才刚刚太平了十年,只怕马上又要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图澄的心中隐隐升起了刺杀石虎的年头,可就是在一瞬间,“罪过罪过”图澄在心中默念,望着那中山王府,轻轻地一声叹息。旬月之后,京师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中山王石虎带兵进京,听闻他恸哭三日,却是最后扶太子石弘上位。中山王位极人臣,显赫一时。终究没有发生兵变,百姓还可得享苟安。
承恩寺菜园。图澄将叶轻寒唤到近前,正色道:“清寒,你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吧。”“还有一个月,师父。”叶轻寒笑道。“师父想送我什么宝贝吗?”“我的宝贝不是早就给你了吗,”图澄说着一个爆指打在了叶轻寒的脑袋上。“真疼,”叶轻寒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喊道。“清寒,我们修行之人当不畏艰险,生老病死,五蕴八苦,人生终是虚妄,而我等却当以身饲虎,留安定于天下苍生。今日我就要去邺城,生死未可知,你如今功法也小有所成,可以入世为善,他日轮回,而成正果。”“师父!”叶轻寒还未等图澄的话说完,眼泪就早已经流了下来。他跪倒在图澄的膝前,大喊着“师父!”图澄轻轻地摸着叶轻寒的小脑袋,狂放不羁的脸上流露出无尽的不舍,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朴的经书,这本妙法莲华经,就传于你了。望你广传教义,布道于天下。说罢,站起身来,飘然而去。
“师父!”叶轻寒捧着这本妙法莲华经,静静地看着图澄消失在邺城清晨的薄雾之中。回到那茅草屋之后,叶轻寒将师父留给自己的经书珍而重之的放在包袱底下,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出了这承恩寺。进了城,径直来到了中山王府。这中山公自从封王之后,王府的规模扩建了一半,更显豪华。如今的叶轻寒,在中山王府也是个极有分量的人物,又一次小公子不在家,一个不认识叶轻寒的卫兵将叶轻寒挡在了门口,正好小公子冉闵回来,这小公子在中山王府也是个小霸王,明明年纪不大,却是生的好大力气,天天不爱读书,就爱吴舞枪弄棒,王府里的公子哥门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那一日,挡住叶轻寒的卫兵,被这小霸王一顿胖揍,打那之后,王府里的所有卫兵对叶轻寒记得格外用心,每次以来,都是极为殷勤,此时,叶轻寒离着王府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那卫兵就应经走下台阶,迎了上来。“叶公子,快请,快请。”两个卫兵将叶轻寒放了进去,这是小霸王的命令,也是经过中山王的允许的,想来一个十岁的孩子,放他进来,又能有什么呢?
冉闵和叶轻寒这几年,在一起切磋武艺,原本那冉闵也想拜图澄为师的,可是却被叶轻寒拒绝了,因为他知道师父是不会再收徒弟的。那冉闵也就退而求其次,每次必然要叶轻寒将自己学到的功夫从传授给他,佛家讲究度人,叶轻寒自然不会不允,总是原原本本将师父所教,传授与他。而这冉闵,却也是练武奇才虽然是叶轻寒传授武艺,可是这三年下来,两人交手,叶轻寒却总是败多胜少。叶轻寒自然是浑不在意,倒是冉闵总是兴奋不已。
“二弟,我今日来是和你辞行的。”叶轻寒将自己的包袱放在了一旁,“如今师父离开了邺城,我也要出去闯荡江湖,你我兄弟日后只怕不能时时相见,特来与你痛饮一番。”
只见那冉闵大笑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相交贵在知心,虽然你要离开邺城,我现在有些难受,但是只要这王府还在,大哥便随时来找我,哪怕这王府不在了,我定然也会去寻你。来,喝。”早有侍女端上酒菜,两人端起大碗,便痛快喝将起来。“只是大哥不能再教我武艺,也不能时常与我切磋,心中着实难受,来,再喝。”一番痛饮之后,两人早已经醉了七八分,只听那冉闵说道:“大哥,师父就没有留下点武功秘籍让你我修炼吗?”“秘籍是没有,只留下了一卷佛经,你要的话,我就抄一份给你。”“佛经就算了,你知道的,我可不信这一套。”听冉闵如此说,叶轻寒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那就算了吧。”“那我这就告辞了。”叶轻寒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包袱,便要离开。只见冉闵站起身来,拉住叶轻寒的手,道:“大哥,稍等片刻。”
冉闵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包袱,他将这个包袱交给叶轻寒,道:“大哥,定要保重。青山不改,流水长流。”“他日你我兄弟重逢,定要不醉不归。”走出邺城城门的时候,叶轻寒只觉得天高海阔,任我遨游。一路西行,叶轻寒听师父说过,在这中原极西之地,那里遍地荒漠,寸草不生,而在那荒漠之上,却还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国家—大凉。可在那荒漠之中,却也还有一个繁华的城市——姑臧。是大凉国的中心。传闻那大凉国本是羌人游牧之地,此刻却被一个汉人统治了起来,教化王命,耕植劳作,多年来,早已不逊于中原。在冉闵给自己的包袱里面,除了金银之外,还有一张令牌。中山王的令牌,在这大赵国却是极为的好用,每到一个驿站,都会有人早早地备好了马匹,叶轻寒一路走走停停,看尽了路上的形形色色的行人,田间那辛勤劳作的耕者,感受着这世间的平淡,却是,这些年来,纷争不起,战火消弭,人们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场灾难,一个个的正在享受着这平凡安宁的生活。
也不知行了多久,叶轻寒只觉得这些日子来,当地人说得话,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当来到一座三丈高的城门的时候,那守门士兵在查看了叶轻寒手中的中山令之后,当即放行,还不忘提醒了一句:“过了这城门可就是那凉国的地界了,凉人多狡诈,能不去还是不要去的好。”那叶轻寒谢过这热情的士兵,却还是选择了继续前行。
出了金城往西,直行了几十里,却始终不见一人。毕竟是两国交兵之地,老百姓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行了一日,远远地才看见前方有一个村落。那半人高的土墙,显示着这村落的破败。叶轻寒走近村落,才发现这村子竟是十室九空。在村子里寻觅了一圈,这才在一间略微收拾过得屋子里找到了一对老夫妇。“这位老丈,在下路过此地,饥渴难忍,能否讨口水喝?”叶轻寒站在门口轻声问道。那老夫妇本来正在收拾房间看到叶轻寒之后,两人仔细的打量了叶轻寒,只听那干枯的老头咧嘴笑道:“小哥远道而来,进来坐吧。”声音虽是在笑,却说不出的刺耳。叶轻寒不知为何,看着这咧嘴的老头,心中却是非常忐忑不安。可是盛情难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进来,那老妪给叶轻寒端上水来,叶轻寒喝了几口,却是入口甘甜,清凉无比。“小哥是中原人士?”“从邺城而来。”叶轻寒和这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那老妪却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胡语,每当老妪插话的时候,那老头总是不耐烦的答应着,叶轻寒也不知道这两人在聊些什么,“老丈,是否去过中原,怎的中原的语言也说得如此---”叶轻寒话还没问完,只觉得一阵眩晕,天旋地转,眼前的老头露出诡异的笑容,下一刻,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那叶轻寒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那老者咧嘴又笑道:“嘿,真是个愣头青。老婆子,把他弄里面去,我先把他的马宰了,给小姐补补身子。”“这话我爱听,咱两个带着小姐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好几个月了,咱俩皮糙肉厚的倒是无妨,只是苦了小姐,细皮嫩肉的,看着我就可怜。你把马宰了,一会我去炖汤。”那老妪说着,走到叶轻寒面前,一把就将叶轻寒拎了起来,仿佛轻若无物,“这小东西,还挺沉。”老妪说着就拎着叶轻寒进了里间。老头却抽出刀来,走了出去。
叶轻寒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却见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女子明眸皓齿,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黛蛾轻展,玉腮微红,顾目流盼,虽不施粉黛却仿佛让日月无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叶轻寒一时间竟看的呆了。“你醒了?”少女朱唇轻启,轻声问道。叶轻寒仿佛闻听天籁,这才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叶轻寒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叶轻寒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奚落:“你这臭小子,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让我家小姐亲自守着你。”掀开门帘的时候,那老妪便走了进来。只见那老妪端着一碗汤,放在叶轻寒的面前,道:“喝吧,刚煮出来的。小姐,我们走。”说罢便拉着那少女出去。那少女连忙起身,道:“公子,你好生歇息,待会我再跟你道歉。”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余音不绝,叶轻寒回味其中,良久,不能自拔。回过味来的时候,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这少女的香气。叶轻寒端起那碗汤来,三口两口的就喝光了,甚至都没有尝出来是个什么味道。
来到外间的时候,只见老头老妪和那少女三人正围着桌子吃饭,看着叶轻寒出来,那少女轻盈的站起身来,“公子请坐。”少女招呼叶轻寒坐下。而那老头老妪却是同时站起身来,那老妪道:“小姐,你且坐下,”说罢就扶着她坐下,同时,那老头也招呼叶轻寒坐到一旁,转身从锅里拿出一条腿来,割了一块至少三五斤重的肉,递给叶轻寒。“吃吧。”老头说着坐下又吃了起来。三个人大口吃肉,那老头甚至给叶轻寒倒了一碗酒,只有那少女还在轻轻地喝着那一碗汤。
“小哥,昨天对不住了,老头我小人之心了,将公子迷倒,着实是因为我夫妇二人带着小姐,在此处躲避仇家追杀,不想小哥突然出现,实在对不住。来干了这一杯,小哥就不要与我这老头计较了。”那老头端着酒碗与叶轻寒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那叶轻寒还在犹豫,实在是因为头晕,只听那少女忽然柔声道:“公子,对不住,都是以为要保护我。”少女一开口,叶轻寒马上便乱了方寸,连说,“不妨的,不妨的。”仰头便喝了这一大碗。“小哥既然如此大度,那就再原谅我老头则个。昨天把你的马给杀了,现在咱们吃的就是,哈哈哈。”那老头说完大笑起来,那老妪也是笑的前仰后合,只把叶轻寒说得愣在了当场。而那少女也是轻掩樱口,显然也是惊讶万分。只见那老妪转过头来对那少女道:“我俩担心你不肯吃,所以才说是打猎来的,那是这里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连野兽都没有个,又去哪里打猎呢?我俩想着给小姐开开荤,这些日子,可是苦了小姐了。”“可是,可是,即便如此,咱们把公子的马吃了,教公子如何赶路呢?”那少女看着叶轻寒,美目中满是歉意。
“就是这个话,”突然只听得那老头说道,“公子,不要怪老头多话,西行可不比中原,人烟稀少,盗匪横行,近年来又有摩尼教兴起,已经控制了大片的土地,我劝公子还是尽早回去中原,不要踏足这是非之地。至于这马嘛,吃都吃了,待会包上点马肉,给公子当干粮。”
这老头的话,让叶轻寒着实哭笑不得。“老丈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志在游历四方,这大凉国,总是要好好看看的。这马吃便吃了,等西行到市镇,再买一匹也就是了。”叶轻寒笑道。“公子好志向。”那老头端起大碗,又跟叶轻寒喝了一个。“那公子,就此别过。”这老头也是有意思,喝完这一碗就直接送客了。而那叶轻寒的目光,却始终是停留在那少女的身上。“再看,眼珠子都该掉下来了。”那老妪却直接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叶轻寒。叶轻寒自知失态,连连讪讪的笑道:“失礼了,失礼了。那在下这就告辞了。”虽然还是十分的不舍,可是如今,主人已经送客,叶轻寒实在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他不是不想留下,他甚至幻想面前的女子会出言挽留,但这一切都是徒然。走出门口的时候,看着那茫茫无垠的天地,叶轻寒只记得那温婉的女子,对自己说了一句:“公子,保重。”从此天各一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叶轻寒茫然西行,从那老妪那得知,前往大凉国都城姑臧尚有八百余里。行不出多久,却见一行人飞奔而至,呼啸而过。众人皆是一袭黑衣,只有那带头者中年男子,却是一身白衣,擦身而过的时候,叶轻寒隐隐的看到了那男子身上绣有太阳和月亮的图案。在与那老头喝酒的时候,好似听那老头讲过,摩尼教便是崇信光明与黑暗。难道这就是摩尼教?不是在八百里外的姑臧城里布道吗?正不解间,忽然一骑飞来,却是一个黑衣人。“看到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小姑娘了吗?”看马上那人,虽然是高鼻梁,卷头发,一股外国人的气息,可是,说出的话来,虽然咬字不是很清晰,可是叶轻寒还是听出来了,他在打听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小姑娘,难道这胡人描述有误?应该是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姑娘才对。”叶轻寒刚要问这男子,忽然想到那老头所说,他们是躲避仇家追杀,难道这摩尼教就是他们的仇家?两个中年人,莫不是易容?想到此处,叶轻寒连忙摇头,“没看到。一路之上,只有我一人。”听叶轻寒如此说,那人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叶轻寒,双手合十,“佛祖啊佛祖,我诓骗他们也是为了救人,莫要怪罪于我才好。”叶轻寒刚要离开,走了几部,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这一行十几人,若真的是那少女的仇敌,他们如何敌得过?遂又回过头来,原路返回,不管是与不是,还是要告知那老头老妪和那少女一声。
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远远地就听到远处有打斗的声音,叶轻寒发足疾奔,只见那一行马队竟将那二老一少团团围住,“不好,那姑娘有危险,”叶轻寒一想到那姑娘温婉的笑容,心中大骇,“一定要就她出来。”赶到近前,但见在那马队围成的圈子里面,那两个老者与那白衣圣使正缠斗在一起,只见那白衣圣使身形飘忽,游斗在两人中间,时不时的一掌一拳,竟叫两人左支右绌,然而,却没有看到那少女的身影,叶轻寒心中稍稍放下心来,心道:如何才能救这两人呢?一时间,竟不敢贸然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