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个什么唉啊!
我也想唉啊!
这个话不经意地说着还好,如果认真再说一次的话……
“我说,内啥,下星期开始,我们那个……嗯……一起吃饭吧,我是说,上课也一起走什么的……”
——看吧,很奇怪。
罗素揉了揉眼睛——从抽屉里掏出黑框眼镜来,戴上,很认真地把我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看得我背后直竖毛:“怎……有什么不对么……”
“你确定?”
“喂,我说这个事情,”我一头黑线,“吃个饭而已,不要搞得好像结婚仪式一样还‘Yes,Ido’吧?”
“嘛,”她一边拧着头发,两腿在椅子底下晃悠着,“和我一起活动,会被人讨厌哦。”
于是轮到我“唉?”了。
“是说,”她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和我一起活动,会被尼采她们讨厌的哦——不要紧么?”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藏到镜片后面,却多了一份审视与狡黠。
我耸肩:“so……what?——等等,你知道?”
“知道什么?”
“尼采在你背后……”
“哦,是说我徒手抓老鼠?身后跟着一群男人?一天四包烟?出门打游戏?进屋看动画?不求上进?脾气奇怪?”
我倒退一步:“啊,你都知道啊?”
“就她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罗素一耸肩,伸脚丫踩开电脑电源,“从上幼儿园时候开始,我上台朗诵,她在我鞋子里放小图钉,算算这都十多年了——被我说中了?”
我点头。
“就这么些?没多的了?”
我摇头。
“哎……”她长叹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三年前高一的时候就用着的宣传口号,现在还用着,这是不响应国家号召。”
“国家号召?”——一群小女孩子互相八卦的事情,怎么就和国家号召有关系了。
“多么不‘与时俱进’啊!唉,江爷爷说的好啊,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创新是我们党向前发展不竭的动力——你说就她们这样,怎么能当社会主义的合格建设者和接班人啊。”电脑屏幕亮起来,她连头也没回,就凭着手感劈哩叭啦地开了游戏界面,“你说说,三年前就说我抽烟,现在就算不上冰毒,也得来个大麻什么的才够劲嘛,怎么能就停留在抽烟的阶段不思进取呢!——还有,这个男女问题,三年前是五六个,现在怎么得也得给我配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啊……真是对不起我的期待……”
她大概是从罗严塔尔的悲哀中缓过来了。
吹得天花乱坠,越来越不靠谱。
我听得几乎笑起来:“按你说,该怎么宣传,才叫能响应国家号召呢?”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摆了个工农兵心向共产党的威武姿势:“罗素,女,身高八尺有余,豹睛环目,红发紫髯(?),乃国际闻名的大毒枭一个,手下八千精兵,全部是她面首,曾扛着一百台NDS攻占教室,勒令全班同学非任天堂游戏不许完否则砍手。”
态度凛然,神色肃穆。
我无言以对。
“所以,”她这逻辑不知怎么衔接的,这怎么就“所以”了,“康德同学,你要和一个国际大毒枭同流合污么?”
“呃……”
“会被讨厌哦。”
“说不定啊,连家谱都会被挖出来哦。”
“走路的时候,身后会有好像背后灵一样的声音在叽叽喳喳哦。”
“还有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多出来几个奸夫,啊,对了,我们已经成年了对吧——哎呀,那可能,还会有私生子哦……”
罗素手舞足蹈,上窜下跳,兴致勃勃地描述着我那惨淡的未来。
“喂,”我终于听不下去了,“我说……你……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一起……那个啥……”
——不行啦!
这样的话认真说起来始终很奇怪啊!
“呐,康德,”罗素往椅子上斜斜一倚,眼镜一摘,挑眉望着我,“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
“呃……这个……你独来独往?”我无法不指着她的鼻子,我无法不反诘,“我说罗素同学,你要再独来独往,这世界上还真没人呼朋引伴了——你每天到网吧那架势,知道的是一群人去打游戏呢,不知道的是黑社会巡游了呢。——还就你一女生,要是用个长点烟斗,直接可以去演‘我的老婆是大佬’。”
“哎呀,那个……”她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是说,那个,在女生中间嘛……”
“嗯?”
比起在男生中的高人气,她和女生的交流似乎真的比较……稀薄……
不,也并不是。
其实我们楼有不少女生,在发生电脑系统崩溃、换灯泡、阳台水池堵塞、有各种奇怪生物……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前来我宿舍,求助罗素。
甚至有听说过,某个女生,因为习惯了每次遇到飞禽走兽爬虫,都大叫“罗素啊——!!”以求援,形成习惯。以至于和男友约会的时候,遇到飞虫也大喊“罗素啊——!!”导致其男友大吃无名飞醋,几乎上门找罗素单挑。
——也就是说,她在女生中的人缘,也没有差到没人理会的地步;相反,在危难的情况下还往往被当成救世主依赖着……
那么,为什么……在只有女生活动的领域里,她总是孤身一人呢……
我托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摇头表示放弃。
“嘻,”她的嘴角扯开一个讥诮的角度,“因为大家不敢惹麻烦——我也不想给大家惹麻烦。”
“啊——这……怎么说?”
“嘛,”她耸了耸肩,“现在的班级里,班长没权威,班干还不成气,话语权就掌握在这些最敢于善于热衷于安于乐于习惯于……”她的眉毛极富幽默感地一扬,“……说话的人,的舌头上,绝大多数人一没有那个勇气,二没有那个手腕,来对抗这种舆论暴力——明哲保身是理智的,所以,就算你迫于形势要站在尼采那边,我也绝不会怪你而且……”
乌溜溜的眼珠灵活地一旋,露出一种介于天真与鬼魅之间的笑容:“我还可以配合你,演好‘被凌虐的柔弱室友’这个极富挑战性的角色……”
“免了。”我直截了当。
“真的不要?”
“嗯。”
“会被排挤哦……”
“你已经说了不只一次了。”
“真的会哦。”
“我是外地人,读完四年就回家,怕她个鸟。”
“……可是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好玩吗?”
“什么?”
“角色扮演啊!极品室友VS柔弱内敛……”
“很无聊!”
“试看看嘛,我们可以这样再那样再……”
“喂!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
罗素的脑袋终于埋进了我的颈窝间,猫儿似的,蹭了一蹭。
——或许,我已老了,不再有嚼舌根子的闲情逸致;不再有面上一盆火,脚下使绊子的过剩精力。——或许,我终于也到了年龄,该找个,不会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闺蜜,能在半夜想哭的时候,给我递一杯热牛奶了,或许……
见多了尼采那样丰富多彩的简陋恶毒。
这一次,想要近距离地观察看看,罗素这样,色泽果决的鲜活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