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一愣,随即冷笑,眉心嫣红似血,说:“你一介穷书生,能算什么?”
易华拳头紧握,青茎暴起,强忍着自己的怒气和伤心。潋滟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等你考到功名再说吧。”
易华微微一怔,敛目深呼吸一口,然后迈步跟上。
回到湖边,阿盈已经在指挥他们收拾东西回府了,潋滟和易先生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整理着东西。潋滟看向阿盈,见她还是平时的样子,心也略放宽了些。
回到杨府,阿盈一直神色呆滞的服侍傻少爷睡着,好像做什么事都没了感觉。傻少爷见阿盈从回来的路上就一直不愿理自己,以为是自己惹她生气了,于是乖乖的躺在床上睡着,不去烦她。
看着傻少爷熟睡的面容,阿盈心里却是泛起点点心酸来,起身下床,脚下传来冰冷的触觉。茫然的从针线盒里拿出那只绣了一半的锦囊来,依旧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打量,锦囊依旧精致漂亮,只是绣的人心情换了。
泪水冰凉的流下,阿盈却是全然不知。
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很可笑,自己有什么资格伤心?本来就是有夫之人,本就不该对别人产生好感,而易先生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呢?云儿一直都是叫自己小姐,自己竟然天真的放纵自己对易先生之间那淡淡的感情,真的是可笑之极。就算易先生是喜欢自己的又怎样,被别人知道,怕是要谴责自己不守妇道的吧。
此生,跟易先生是无缘的,亦是与爱情无缘。
阿盈自嘲的一笑,泪水却是流得更加凶猛。
可以看出来,易先生是真心喜欢潋滟的,潋滟十四了,她若是真心喜欢易先生,自己也是可以祝福他们的,而且把潋滟交给易先生,自己也是放心的。
想到这儿,阿盈只觉得心中的郁结少了许多,拿起手中的锦囊一看,终究是惨淡一笑,然后拿起剪刀,毫不犹豫的剪了下去。
就当是什么都没有过吧!
易华从杨府回到破败的家时,自己的娘正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摘菜叶子,两鬓上已有了点点白丝,脸上因常年辛苦也生了不少皱纹,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但是她的嘴角却总是挂着平淡满足的笑容,慈祥而安宁。
“娘。”易华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摘叶子,轻轻唤道。
易夫人抬头朝儿子灿烂一笑,明亮的双眸昭示着她以前的美丽,她一把夺了易华手中的菜叶子,假装嗔怪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学女儿家做家务。”
易华一笑,只是蹲在地上,说:“儿子明白,男儿志在四方,我应该好好温书,好考取功名,让娘可以不再受苦。”
易夫人听了儿子的话,不笑反怒,一把摔了手中的菜,直视易华的眼睛,怒道:“娘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家平平凡凡做人就好,娘让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考取功名,而是让你能懂得做人之道!官场处处危险,歪风邪气纵长,做官的能有几个好人?早知道你长大后会一心向官,我还不如从小就放纵你,让你长成一个村野莽夫,也比现在强!”
易华被母亲弄愣了,但是当即反驳起来,语气也是不善,“娘,你总是反对我考取功名,我实在是不明白。我从小就没了爹,看您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想做官带您过上好日子,这有错吗?”
易华渐渐激动起来,然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冷哼一声道:“哼,三年前我还是不懂事,但现在我知道了,那时正是科举的日子,我无缘无故的生病,您敢说这跟您没有关系?”
易夫人看着难得失控的儿子,眼泪就直接流了下来,不是楚楚可怜,而是一种无奈和悲伤,就像是沉淀了多年的忧伤突然被人挖起,一点点再次侵蚀自己的身心。
易华见母亲流泪,心里也是一痛,但他此刻却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朝母亲坚决的说道:“不管如何,今年我必定要参加科举考试,如果您还想阻拦,那就准备踏着我的尸体吧!”说罢,走进里屋,一刻也不曾回头。
易夫人霎时眼泪决堤,瘫软着从板凳跌坐到地上,闭着眼睛不住的抽噎。
春暖伴着花开,但是也伴着丝丝倦意。
阿盈早上醒来时,傻少爷正支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眼里还是单纯一片。见阿盈醒了,他立即兴奋起来,抓着阿盈的胳膊求道:“阿盈,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阿盈勉强一笑,从床上下来,边穿衣服边说道:“我没有不理你。”
傻少爷也下床,看着阿盈穿衣服,噘着嘴道:“你明明就是生气了!你从昨天就开始不理我了!”
阿盈心里一阵烦躁,想起易先生的事,心里更是莫名的有种生气,于是不耐烦的大声说道:“我都说了没生气了!”
傻少爷被阿盈吼愣了,当即就不敢出声了,低着头抹起眼泪来。
阿盈将衣服穿好,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安静了,转过头一看,却是发现傻少爷哭了,自己也有些不忍,何必要把怒气发到他的身上。于是便一边替他穿衣一边安慰道:“别哭了,我真的没有生气,少爷这么可爱,我哪舍得生气啊!”
傻少爷一听,抹了抹眼泪,抿着嘴笑着,然后任由阿盈为他穿衣服。
吃过早饭后,阿盈要去各大茶庄和茶铺看看,傻少爷却拉着她,要她陪自己玩。阿盈无奈的拉开他扒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说是要去管理生意。
傻少爷看到阿盈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只好噘着嘴不情愿的放开她,心里一阵委屈,阿盈明明就是生自己的气了。
没有叫上云儿,阿盈就坐上了马车去各大茶庄察看,心里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想着别的事,察看完后,最后茫然的坐在了杨记茶楼的二楼临窗,看着船外的风景发呆。
易先生那件事,说不在意,那是骗人的吧。
“姑娘,茶冷了伤胃。”
一个声音传来,阿盈茫然的转头,发现对桌上坐了一个青年男子,身着的是中原的青衫,可是五官比例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不是中原之人。他的眼睛很黑,好像看久了自己就会掉进去一样,身形高大,虽然在浅笑,却给人非常凌厉的感觉。
阿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果然早就凉透了,不禁朝那人尴尬一笑。
那人却是径自问道:“姑娘喜爱喝普洱?”
阿盈一怔,随即笑了笑,说:“公子误会了,我只不过是为了减肥罢了。”
那人听了阿盈的回答,嘴角笑开了,然后望了望自己杯中的西湖龙井,朝阿盈问道:“姑娘若不介意,不如同在下一起品尝这西湖龙井,如何?”
阿盈一笑,“自然可以。”
阿盈在那人对面坐下,那人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茶是修心养性之物,对身体有很多好处,姑娘拿它来减肥,也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就在下看姑娘的身材,应该不需要减肥吧?”
阿盈没有回答这个没意义的问题,只是朝他问道:“公子好像不是中原人,但听公子所说,似乎对茶道了解颇多。”
那人一笑,眼眸深沉而带着笑意,看着阿盈说:“不敢,在下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阿盈点头,却是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一直文邹邹的说话,还真是让人心烦。不过那人却是浑然不知,继续说道:“西湖龙井应以西湖之水冲泡,才能将它的色香味全部泡出来,使之汤汁呈现杏绿,澄澈明亮,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
阿盈看着他,没想到他非中原人,竟然也懂得如此之多的茶知识,不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但自己真的是心里烦躁得很,现在听了文邹邹的话就反胃,于是她当即一口喝光了那杯茶,朝那人笑着告辞道:“多谢公子的茶,若有下次,小女子必当回请,只是现在有些事情缠身,不便打扰,希望下次再见,告辞.”
那人一笑,明白阿盈并非有事,他认为她也是那种懂茶之人,可是她刚刚竟然把一杯好茶牛饮了,不禁觉得好笑,或许是心情不佳吧,那人也不做挽留,只是说了一句后会有期,阿盈便离开了,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
回去的时候,阿盈在院子里没有看到傻少爷,傻少爷一般是不会出杨府的,但她问了守卫,守卫却说少爷中午就兴奋着出去了。阿盈心想他或许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了吧,等会儿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他虽然傻,但是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易先生在教潋滟和青青弹琴,阿盈想了想,还是避着些易先生吧,也没有去找云儿,只是自己回了房看书。
太阳沉沉而下,阿盈放下书本,望望窗外的天,已经有些黑了,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阿盈浅笑一下,想必是傻少爷回来了吧。
门被推开,却不是傻少爷,而是潋滟。
潋滟跑到阿盈的旁边,然后讪讪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没事就喜欢看书,小时候的一点霸道劲,全被书本给磨没了。”
阿盈望着潋滟笑,然后伸出自己的魔爪就朝潋滟抓去,边追边叫道:“你这小蹄子,尽会拿姐姐开涮,看我不好好收拾一下你!”
潋滟一边躲,一边开心的叫道:“姐姐,我已经不是小时候任你欺负的潋滟了,我是姐姐的小月,会保护姐姐的小月。”
阿盈一下子抓住潋滟,不住的挠她的痒,而潋滟则不住的笑着求饶,阿盈见潋滟都快笑抽过去了,才在潋滟生死一刻时停住了手,然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潋滟笑。
潋滟平缓了一些气,才看着阿盈撅嘴笑道:“姐姐,你最坏了!”
阿盈心里一阵动容,想起了小时侯,片刻后才向潋滟问道:“小月,少爷回来了吗?”
潋滟迷惑的摇摇头。
阿盈心里一沉,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未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厨房的炊烟都升起了,傻少爷还未回来,阿盈似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同潋滟青青等人一同出去打听,沿路问人是否看到过杨家少爷。
半个时辰过去,依旧一无所获,阿盈此时却是急得要暴走了,正在这时,一个守卫来到阿盈面前,支支吾吾的说,好像听到少爷自语道,只要摘到那朵花,阿盈就不会生气了。
阿盈一听,立即甩了那人一耳光,急得都哭了起来,骂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守卫只是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潋滟替阿盈擦了擦泪,安慰说:“也许他是刚刚才想到的。”
阿盈忍了忍泪水,看了看潋滟,很不明白自己这么会这么激动,那个傻少爷,或许真的就跟自己的亲人一样,自己很在乎很在乎。她保护不了爹娘,所以她要保护潋滟,她还要保护傻少爷,让他们可以一直活得很好。可是,自己始终是能力不够,早上不该对傻少爷表现出不耐烦,不该让他委屈,以至于让他一个人傻傻的跑去为自己摘花,那么危险,他怎么可能摘得到,现在自己唯一祈求的,便是他的安全了。
阿盈向那低头的守卫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便往东城门跑去。
潋滟青青她们立即跟了上去,那守卫却是愣在了原地,那句对不起,很是让他震撼。现在城门已关,自己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回杨府把这件事告诉杨夫人,好让杨夫人去求太守大人开城门。
想到这儿,守卫不禁暗暗下了决心,朝杨府跑去。
阿盈跑到东城门口时,城门已经大关,她朝青青说道:“青青,你回府上叫娘出面去请太守开城门吧。”
青青点头,刚准备离去时,一边同来的杨府家丁说:“顺子已经回府去禀告夫人了。”
阿盈无力的点点头,然后在城门之下使劲的拍着,朝城楼上值班的人大叫道:“官大哥,麻烦出来一下!官大哥……”
此时天已黑透,城门是刚刚才关的,城楼上值班的人出来,对着阿盈不耐烦的大叫道:“吵什么吵!老子刚在喝酒就被你吵出来了!”
潋滟和青青都面露怒气,阿盈却是不在意,只是朝城楼上的守卫求道:“官大哥,求求你把城门打开一下,我家少爷关在了城门之外,你开一下门,让他进来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那城楼上的守卫冷笑道:“城门若是能这么好开的,那建这座城楼干什么!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休想骗我!”
看着守卫要进去,阿盈连忙说道:“我没有骗你,官大哥你行行好,或者让我一个人出去也可以,只需要开一下就行。”
那官差回头看了阿盈一眼,眼露不屑,转身就进去了。
阿盈继续拍着城门,朝里面大叫道:“官大哥,你出来一下!我是杨府的少夫人,在城外的是杨家大少爷,你先开一下门让我出去,过一会儿我娘就会跟太守大人一起过来的,你帮忙开一下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那官差又走出来,斜眼打量了一下阿盈,然后笑道:“哦?原来你就是嫁给那个傻少爷的丫头,怎么样,杨府是不是吃穿不愁啊!哈哈!”
那笑声,分明就是带了一种侮辱,阿盈顿时只觉得血气上涌,心口隐隐作痛,屈辱,泪水,接踵而至,但是她强忍着泪水告诉自己不准哭,不可以哭,不能让人看不起,不可以活得没有尊严。她可以为了傻少爷去求他们开门,却是不能让任何人看不起自己或傻少爷。想到这儿,阿盈反而安静了,且等着杨夫人来了再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青青他们已是心急万分,其间冲城楼上的守卫喊了几次,那人却始终不愿意开。罢了,只能等杨夫人来了。
等了二刻钟,杨夫人才和烟州太守赶到,杨夫人表面平静,但她的步伐很快,可以看出她的心急。
“娘。”见杨夫人来了,阿盈便迎了过去,杨夫人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太守大人。
太守会意,当即就让人叫城楼上的守卫开城门。
守城之人见是林太守来了,当即堆起笑容,满脸狗腿样,急急的去开门。
潋滟冷眼看着他,面色却是平静的。
城门打开,阿盈对杨夫人说:“娘,您在这儿等着吧,我们会去把少爷找回来的。”
杨夫人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去吧。”
“恩。”阿盈点头,随即跟青青潋滟一起,带着杨府家丁和太守派来的人,一路向东而去。
四周平静,林太守望了一眼还在闭目的杨夫人,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不去找你儿子吗?”
杨夫人缓缓睁开眼,轻叹一口气,望着东面说:“我的儿子一生有两个劫,一个是他十二岁那年,好在只是傻了,性命无忧,还有一个,就是今年,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林太守看着眼前的人,虽然她的面容是平静如水,可是眼低和浑身散发出的悲伤,却是被像风吹了一样,淡淡的,连绵百里。那样的悲伤,是无奈的。
“少爷。”“少爷!”“少爷你在哪儿?”此起彼伏的叫唤声伴随着虫鸣响起,四五十人分散开来寻找傻少爷,可是走了近一里路,还寻不到他的踪影。
阿盈不知该怎么办,四周的荒凉有如她的心,但她的心却不如四周平静,她只是一遍一遍的唤着,心里坚持着自己的坚持,脑袋里已是什么都想不进去了。
潋滟看到姐姐的样子,敛了敛目,然后继续寻找傻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