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听了此言,更觉诧异,这哪像是个猎户家的孩子,便如慕枫那般京城世家子弟,也未见得能说出这样铿锵的话来。
她站起来将赫连苑宜揽入怀内,轻声安慰几句,抬头对楚汉道:“听这位……”
楚汉连忙接道:“在下楚汉,妹子有话请讲。”
妹子?!慕枫背上的冷汗洪水般地往下淌,自己在帝都也常作惊人之举,如违背父亲大人的意愿进入御察院等等,不过这些叛逆之名比起眼前这个逆贼可是大大不如了。
楚汉每次均是语出惊人,雨霖铃也懒得和他计较,张口道:“适才楚先生一番话使人如沐春风,恕我交浅言深,不知先生对当下的时局和国运有何看法?”
楚汉哈哈一笑道:“在下一介莽夫,哪里懂得甚么国运时局?怕是要让林小姐见笑了。不过这天下大势,只要明明白白地取舍,想必和做人的道理是相通的。”他听赫连苑宜叫霖玲姐姐,便想当然认定对方姓林,张嘴就来。
雨霖铃也不说破,颔首道:“愿闻其详。”
“‘取’是一门本事,‘舍’更是一门本事。没有能力的人取不足,缺乏通悟的人则舍不得。国家亦然,没有力量的时候便只能选择舍,放弃扩张的念头,将开拓疆土的银钱用于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而这种舍弃正是为了更多地‘取’。”
我就是那个被放弃掉的余子啊!雨霖铃心中暗叹一声,接道:“照你的意思,我华云现今的情形便如那步入暮年的老人,只能选择舍弃来苟且偷生了么?”
“非也,非也!夫人之取舍,少年时取其丰,壮年时取其实,老年时取其精;少年舍弃不能有,壮年舍弃不当有,老年舍弃不必有,凡此种种,全在一念之间。国势则不然,其中变数过多,实不宜一概而论,一个小小的变局即可颠倒国运,令天下变色。”卖弄书本历来都是楚汉的长项,又看了几日大中华百科全书,这样的场面自然应付裕如。
雨霖铃轻施一礼道:“先生大才,若肯入世为官,定是国之栋梁。”这样的人才如是愿意做官,自己说不得只好去太师那里保荐一回了。
楚汉正色道:“古往今来,朝堂之上,凶险更甚战场百倍,一个不留神得罪了小人,恐怕就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何况报效国家的法子可不止一个,在下只盼能活得自由自在些,这做官嘛……呵呵。”
慕枫被他说中痒处,心神激荡,忍不住大声道:“好!楚兄弟说的是!”当年要不是看破此点,他早就顺着其父的意思了。进了御察院之后,虽然公干时有些危险性,但干得爽性,也不必看那些令人生厌的嘴脸。
树林外于笙威的声音响起:“头儿,雨已经停了。”
慕枫道:“知道了!”
赫连苑宜喜道:“霖玲姐,我们快走吧!再晚就没渡船啦!”适才楚汉的话对她虽是有所触动,不过她心头对楚汉始终怀有敌意,巴望着早点离开,眼不见为净。
雨霖铃一看天色的确不早了,悠然道:“今日识得先生,也不枉此行,天色已晚,小女子先走一步。他日闲时,还望先生拨冗相见,小女子一行人暂时落脚在……”
楚汉脱口道:“哈!临安庄么!我知道的,明天一准儿去拜望小姐!”前些日子他准备用瓦罐套头大法的时候曾经去侦查过,自然知晓。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这都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啦?
楚汉见自己一兴奋就泄露了天机,急忙干笑着搪塞过去:“前几天从那边路过,刚好看到慕兄在外面,嘿嘿。”
雨霖铃莞尔一笑,隐约露出些许珍珠般洁白的牙齿:“小女子自当倒履相迎。”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今日便可和这人把酒言欢,彻夜畅谈了。
这一笑犹如百花盛开,万梅吐艳,说不尽的冷冽高贵,实在是勾人魂魄之至。楚汉色授魂与,一时竟是痴了。
落日的余晖中,雨霖铃的马车渐行渐远。
楚汉站在高处,怔怔地目送着,直至葱茏的茶树将它遮掩,再也看不到为止。
这是雨霖铃和楚汉之间第一次正式的会面。
此时的雨霖铃只是单纯地欣赏楚汉的才情,并未对其倾心。但无可否认的,卓尔不群的楚汉在她心湖中已然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等时间和恰当的契机来临时,这模糊的影子会被催生开来么?
温柔的小雨,粉色的山茶花儿,郁郁苍苍的树林,淙淙流过的小溪,空气中略略带着茶花特有的香甜气息,一切都是那么妙不可言……
谁也不曾料到,今日一见,竟然决定了华云的命运。两年之后,华云帝国危急存亡之际,烈日龙王磨砺而出,再展当年乃父之风,将整个大陆搅得天翻地覆,一举扭转了国势。
历史,往往被一件极小的事情所改变。世间万象,因缘而生,因缘而灭。
楚汉的心中满满当当,全是那娉婷的美态,回家的路上数度长啸出声,林中粉嫩纯洁的小白花被吓晕过去的不知凡几。
楚家的小院内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童音,楚汉一愣,旋即明白是段星儿来了。走进院门,果不其然,二当家乌元带着几个手下站在院子当中,垂手肃立。
楚汉正要招呼,乌元冲他摆手,轻声道:“嘘!莫要吵着他们,星儿多高兴会儿,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