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一早,尹落还在病房里为佟鹤锦整理衣衫时,便来侍从汇报,说是今日一早,许老将军便来到医院请罪了。尹落心里惶然,不知佟鹤锦是否会如昨夜所说,不计前嫌。
佟鹤锦差侍从去请许虞进来,自己也拉着尹落闲散坐在床上,还举止亲昵地为尹落整理鬓角出散落的碎发。
许虞开门的一刻,便瞧见二人你侬我侬的情景。佟鹤锦眸中那充满真情的光芒,是许虞多年不曾见得。他只是记得,自打二夫人走后,佟鹤锦的眸中便没有了真情和温暖,他的眼里只有忧愁冰冷,所以,为了他为了掩饰眼里的情绪,才总是将笑容挂在嘴边。而今,许虞却看见了那消失多年的真情温暖,只是不知是喜是忧。
他走进房间,故意咳了几声。佟鹤锦这才将目光移出尹落的身外,十分关心问:“老师一路奔波劳顿,可是辛苦了。”
尹落未见他情绪异样,方才稍稍放心下来。
许虞躬身说:“多谢三少挂念,老朽实在愧不敢当,老朽今日前来,是请罪的。”
佟鹤锦微微正色说:“哪里有什么请罪之说。老师,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忘恩负义。快些坐吧。”
许虞很是感激,他其实在来的路上一直揣测。自己虽是佟鹤锦的恩师,却因为救子,让他险些丧命。就算之前恩深义重,也深恐他会介怀怪罪。可是没想,他却如此对待,让许虞更加生出感恩图报的心来。
许虞坐在对面的木条长椅上,端起一只手臂,慢慢拭去额头的汗水。许久,他才意味深长地望着坐在佟鹤锦身边的尹落,不由说道:“三少,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详谈。”
其实佟鹤锦早已猜出,他的话定是针对尹落的。只是他不愿意让尹落心生误会,更不愿听从他劝解的话语。于是淡然笑着说:“无关的,落落她不是外人。”
许虞心里掠过震惊。心想佟鹤锦果真动了真情,可惜他并不知晓,这样的真情,最是害人的。许虞也不再隐瞒回避,终归要说的,还是要说的。
于是他道:“这次,我救了那不孝子回来,却险些让您蒙难。心里真是有诸多愧疚。”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对了,子墨没有受伤吧?”佟鹤锦问道。
“还好,我去的较早,他们还没有来的及伤害他。”许虞回答。
佟鹤锦稍稍点头说:“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许虞望着他满脸柔情的样子,便有些迟疑不决的问:“三少和小姐和好了?”
佟鹤锦笑着点头望着尹落说:“嗯,我打算等到伤好,就像父亲提亲去。”
许虞听后更觉震惊,他微微愕然望向佟鹤锦:“三少,小儿无知,不知你和小姐情深意重。我已经斥责过他了。还请三少您能不计前嫌,原谅小儿无知之过。”
佟鹤锦亦是笑笑:“没关系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是人之常情。老师不必如此客气恭敬的。”
许虞听后略略点头说:“今日不同往时。只要您能谅解,老朽不胜感激。”
尹落看着许虞生疏,便觉自己不能再呆下去,若说没有嫌隙,恐怕都是不可能的。方才还以为母亲此举没有必要,现在看来,就算是佟鹤锦不记前仇,许虞也难以度过这个心坎。或许,让他们师徒独自相处,会好一些。
她于是站起身说:“三少,我还要回府给家人拜年。您同许老先聊着。”
佟鹤锦也不阻拦,仰头瞧着尹落如花的容颜,慢慢荡漾着温柔的微笑说:“那你先去,我待会就坐车过去。”
尹落给许老行礼之后,便离去了。
屋里一阵静默。许虞好久才措辞有度说:“三少,您得知军中之事了吧。”
佟鹤锦下床同许虞一同并肩坐在一起,握住老师的手,诚恳说:“老师,我真的不在意的。你何必与我这样生分,方才尹落在也罢了,如今就你我师徒二人,有什么话,您直说好了。”
许虞听闻他如此说,才敢将心中的话合盘拖出。他长叹一声说:“我从未见你对哪个女子能如尹小姐这般的。只是,你们的姻缘,是没有人赞成的。”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豁出去了。从我拒绝白雨珊开始,我便想好了,此生,我定是要和尹落在一起的,无论是谁反对,都没有用。”他从胸膛呼唤出最真切的想法来。
许虞听后更是愁肠百结,他担忧望着弟子说:“鹤锦,你错了,大错特错了。你可知,督军已经打算和孟川签署停战协定了?”
佟鹤锦不由一惊,万般想不到,父亲会在这样大好的机会前停战。他胸膛急促起伏着:“不行,战机不能误,我现在就回府,告诉他我已经好了,可以带兵出战了。”
许虞一把拉住冲动的佟鹤锦,捶手跺足着:“哎,和你没关系。督军眼下处在病患中,行事也谨慎诸多。他一味只想保留眼下时局,不想再劳民伤财了。”
“只是现在放了孟川,保不齐他会卷土重来啊!”佟鹤锦的喉结极度抖动着,想来已是气急。
许虞只是无奈摇头说:“不会的。督军已经想出了万全的法子。”
“什么法子?”佟鹤锦子感不妙的问着。
许虞惆怅看了他须有,终于鼓足勇气说:“督军已经准备将四小姐嫁给孟川为妻。孟川答应了。还有,白振言前来提亲,要你娶她的女儿为妻,督军也答应了。”
“你说什么?”佟鹤锦不知是忧是惊,居然失神落坐在床上。他的目光变得悠远深长,茫然望着窗外。他本来以为,这个新年,会是所有幸福的开始。只是,他现在才知,是又一轮的噩梦来临。
望着他沉痛悲壮的面容,许虞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看着他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着。他眉间的愁更多更重,喉结一直抖动着,不知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来。
佟鹤锦没有想到,大姐失败联姻的例子,没有催醒父亲,却让他更加依赖这样的法子。原来面临这样厄运的,不知只有四妹,还有自己。
他突然站起来,大步就向外走。却又使劲被许虞拽住。他用力反抗着:“放开我,我今日定是要去问问,我们兄妹,难道都是他权势的牺牲品,他对我们有没有一点父子亲情。”
“你明知是徒劳的,何必自寻烦恼,在这利欲纠葛的乱世,什么能有利益更重要。”许虞悲呛地大哭起来:“你伤刚好,要当心身子。”
老师的话还是点醒了他,他颓然站在原地,眼眸里也淌下泪水来。尹落,他的尹落。
许虞见他冷静一下,方才继续劝慰说:“你和表小姐,不会有未来的。就凭你和四夫人多年的恩怨,她断不能将女儿嫁给自己的仇人。而且,你父亲现在有意要联姻,也不会同意你无理的要求,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声望地位,就要这样毁于一旦吗?”
老师的话让他彻底惊醒,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固然爱着尹落。却不能真的为了尹落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他要江山,也要美人,他不要舍此顾彼,所以,他要好好想个周全的法子,让父亲取消这样的想法。他沉吟一刻,终于说:“我要好好想想,将我兄妹救出这样的劫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