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的一个清早,督军府内突然嘈乱了起来。下人们神色匆匆地奔走在走廊内。惊醒了还在熟睡的尹落。她开门看了一眼,便快速回到屋内换好衣服。
等到再次出来时,她拉着一位下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位下人面色如土,端着清水的脸盆也是来回晃荡。她低声着急地说:“听说三少中了埋伏,损伤惨重。前方好几个城镇都失守了,方才听闻说赣军铁蹄已经兵临城下了。老爷一听说,立马头风发作,痛不欲生。”
尹落听后,顿时面色惨白,一颗心惶然坠落到了万丈悬崖下。她还记得,最后见到佟鹤锦时,他充满依恋不舍的神情。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她的世界?难道,他们真的是情深缘浅?每次相爱,都要面临免顶之灾?
她松开下人,便一股气跑到佟子谏的房间去了。走廊外面,已经挤满了人们。有大夫,有将官,有士兵,还有下人随从。这一片黑压压的人挤在一团,便好似乌云一般,让人窒息压抑。尹落一步都移足不了。
这时,她听到人群中尖利凄惨的哭声:“爹,你醒醒,你醒醒?”是新月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凄绝,让尹落顿时感觉形势也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可怕。她强行向前挤着,终于被管家看到,管家拉着她到了偏厅里面。
江玉婉落寞而坐,愁眉不展,还略有愧疚。尹落瞧了母亲一眼,从她的神情上,尹落看出了一丝端倪来。她走过去问:“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玉婉沮丧望了她一眼说:“佟鹤锦中了埋伏,被困在山中,后来他突围时,受了重伤。现在已经送往第五军医院了。赣军的主力一路东下,怕是没几日就会到洪州了。佟鹤程那边陷入泥沼,自顾不暇。所以,督军听说头风就复发了。”
尹落听闻佟鹤锦受了重伤,心里的堤坝瞬间被如洪的悲伤倾塌。她泪水汹涌地流出眼眶,哗啦啦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您说什么?为何没有援兵,非要等到他突围?”
江玉婉一愣,随即说:“不是现在兵马匮乏么。”
“根本不是。你是故意要置他于死地。就算没有援兵,你也不需要将许老带领特兵团撤回洪州吧?”
“那不是因为许子墨被人劫持吗?哪有父亲不救自己儿子的道理?”
“你根本是在狡辩,这一切都是阴谋。”
“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许子墨刚和我回洪州时还好好的,突然就失踪了。我就觉得蹊跷,却一时猜不透你的真实目的。原来,你是想着要害人命的。”
尹落的话语似千金重的磐石一般,砸到了江玉婉的心口上。江玉婉没有想到,女儿会猜出这所有的一切来,但凭什么,她都不会承认。于是,她继续无理狡辩着:“落落,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一切不都是巧合罢了。要怪,还得怪你。如果你不执意去昆京,怎么会被那些奸细给盯上。如果没有许子墨被挟持的事情,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大祸。”
尹落听闻母亲那一句你执意去昆京的话语,便明白了一切。因为母亲根本就不知她和许子墨秘密去往昆京的事情。原来一切,早都是密谋好的。她随即轻然一笑:“姑妈,好你个巧舌如簧。你这连环计,也耍的太如意了。你故意让何焕林劝我去昆京,然后利用我来离间佟鹤锦和白雨珊的关系。最后,你假意挟持许子墨,让许老回来救子,又设计让佟鹤锦被围,佟鹤锦得不到支援,只能自己突围,受了重伤。你果然厉害,做到了一石几鸟。就算算计不死他,他也会记恨于许老,这样,他就算是雄鹰,也是折翅的雄鹰。那样,他再也不会对您构成威胁了。”
江玉婉听着女儿说出了她所有的毒计来,心里很是害怕。她明知女儿对佟鹤锦痴心一片,如若现在不哄顺好女儿,只恐怕,她会冲动跑到隔壁去,然后等佟子谏醒来,将一切都告发。所以,她立即摆出一副可怜凄惨的样子来,她就是要赌一赌女儿的孝心。
她嚎啕大哭着:“事到如今,我也没了别的法子。你若是想告发我,你尽管去好了。反正老爷的很多部下,对我都是怀恨在心。你这么一说,他们定是要拿我的性命。我只是在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因为,我是被我的女儿告发的。呜呜……落落,你可知道,当年生你的时候,我遭遇难产,险些丧命,才将你带到人世间来。我当初迫不得已要离弃你们父子,也是被佟子谏逼到绝路。他当时让我选,要么杀了你们,要么和他离开。你说,如果是你,有那样可爱乖巧的女儿,你该怎么选。这么些年,我知道你怨恨我。现在,这怨恨更是浓重。可你想过没有,你我再怎样,我们也是母女。可你和佟鹤锦,不过就是露水姻缘罢了。孰轻孰重,你自己选吧。”
尹落瞧着她凄楚可怜的样子,内心又涌起深深的不忍来。她说的对,她们毕竟是母女,就算她杀了佟鹤锦,自己又能怎样。尹落急速地啜泣着,用激荡的语气质问着:“姑妈,说什么,你都不该利用我的。”
“我没有啊,孩子。你还曾记得你刚入府时,我告诉你,佟家兄弟你绝对不能牵扯。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真的爱上佟鹤锦。我本来让他驻守昆京,完全是想着能拆散你们,根源还是为了你好。可我知道,佟鹤锦本是困兽,一旦让他出笼,就很难把握。所以,后来,他驻守昆京有功,又请愿出兵前线,立下赫赫军功。那都是因为,是我将昆京这个地方给予他的缘故。否则,也许现在,他还在洪州做闲散少爷呢。但是,我绝对不能成就他,如果成就了他,就自掘坟墓。我才迫不得已要将计就计,利用他对你的一丝真情,折了他的翅膀。”江玉婉的话亦是入情入理。
尹落颓然坐倒在地毯上,昔日的一切,都浮现在了眼前。他的照顾,他的眷恋,他的不舍,他的伤心。如今,都要化成一团泡影。他因为自己而得势,也因为自己而失势。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佟鹤锦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叫尹落的人。
尹落想,也许,如果自己不出现在洪州,佟鹤锦一生便只能是寻常的富家子弟,这样,娘就没有陷害他的必要。他也不用将生命垂于一线。也许谁都没错,错的只有自己。可是来洪州,却是父亲对母亲的依恋使然。原来所有,都毁在一个情字上。
她东想西想,泪水簌簌连成了珠子,掉落在地毯上,浸湿了一大片的地毯。她的头脑已经乱到没了条理,她心里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一定要去医院看望重伤的佟鹤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