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门口传来了少许响动。姐姐握住我的手，我也紧紧反握了起来。
“陌姑娘可还在这里？”苍老粗哑的声音问起来。
不知门口小厮说了些什么，姐姐内寝的门口响起一声恭敬的长唤：“奴才长福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我一瞪眼，却又有火发不得。连个宫人都敢如此欺辱姐姐，不候着，不等传唤，就在门口嚷嚷上了。若是姐姐睡着，这么唤可不就醒了么？
姐姐轻轻一咳，示意我到一边去。
那个长福也不等人推开房门，直接走到了内寝一揖：“惊扰了娘娘休息。”
姐姐颔首：“什么事说罢。”
他不疾不徐淡下眉毛说道：“合妃娘娘旨意，念及仪妃姊妹情深，陌府小姐今夜就留在宫中陪伴仪妃娘娘，明日一早再着人送出宫。”
我福了福，上前塞了一袋子碎银子，含笑驳过他假模假式推拒的双手：“这些是仪妃娘娘给你的，看你办事牢靠而已。”
他脸色未变，揣入袖口，此刻笑脸总算是有了三分颜色：“奴才谢过娘娘。”
姐姐应了一声，眸子复杂的看着我。
待到他出去，我才敢坐回床沿，小心掖好姐姐的被角，才开口道：“这里说话总是不方便的，姐姐万事小心。刚才我说的，合妃娘娘你莫要掉以轻心，但是也不能假以辞色。皇上后宫，跟普通人家小门小户自是不同的，嫔妃们都是带着背景嫁入中宫，姐姐做事结交之前，要想想有什么好处歹处。”
转了转眼眸，我含笑看她：“皇宫之中，帝王的宠爱福祸相依，权力如此，只有独善其身，才能安然度此生。不争，有时候也是争。”
她看似有些疲倦，可对我刚刚说的话，也细细琢磨了起来。
待她睡下，我才依靠在软塌之上，半闭着眼迷瞪了起来。
黑夜中一阵冰凉，我胸口紧了紧，迷糊的想要起来，问问怎么不烧热地龙。
还未睁眼，身上一双白玉小手哆哆嗦嗦摸索着，胸口的襟袋里面鼓鼓囊囊，装了我的绢帕，她顺着手捏了捏，蓦然掌心一顿，好像摸到了什么。
我假寐思索，放软了身体后突然想到蓝舆说的，保管好耳坠子。原来如此。
打了个呵欠，只感觉胸口一凉，假装睁开眼惊讶的看着水秀，莫名所以的问道：“怎么？你还未去睡？”
她抖的厉害，一双杏眼不再清澈，只是死死看着地面，结巴了起来：“奴，奴婢看到小姐衣着单薄，想给小姐加件衣裳。”
我轻笑，起身披了件单衣：“那就再去拿件披风来，我去院子里走走。”
她福了福，神思不定的出了门去。
姐姐的纱帐之中依旧没有动静，只闻她细细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轻轻穿起鞋袜，绕过守夜的宫女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冬日也将过去了，下个月就会有暖阳花开的日子，还有蝶舞的草丛，舟人的歌声，漫漫芦苇坡上荡漾的涟漪，我闭了闭眼，尽量想着愉快的日子，撇去一夜积累下来的不快。
“姑娘，披上吧。”水秀从后头轻轻赶上，听起来已经平静了许多。
我接过披风系上了玉扣，被暖融融的感觉一包围，心情也好了许多。
突然转回头，我看着水秀柔声说道：“来，陪陪我。”
她哆嗦了一下，不似以往的大大咧咧。
“又不会吃了你。”我失笑，拽着她手臂挽了过来：“平日没见你这么小心，来，没有外人咱们聊聊。”
她点头，更加谨慎的看着我。
“我住在玉合，蛟鱼稻米，十里花香。春天我们镇上收获数不清的稻米苞谷，碾碎了做成细米，再送入锦国皇宫之中。夏天栀子花，香遍了整个镇，我和姐姐小时候常常绕行稻田小径，或是栀子花铺满的院落缝隙，长大了一些，我还跟镇子上的丫头一起赶海潮，有一次差点被淹死呢。”我眯着眼，遥望着南面的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水秀似乎放松了一些，她拢了拢襟口，才开口道：“奴婢自小在烈国长大，还没出过边境以外的地方呢。最远的，也就是去了一次玉合而已。确实是个水土优美的地方，奴婢看着农家船家，都是新鲜的呢。”
我抿唇一笑，按了按她肩膀：“以后，咱们一道回去玉合省亲。我认识村里头不少好姑娘，咱们结伴一道去捕鱼撒网，种栀子花。”
她一愣，微微抖了抖，没有支声。
“你说，嫁入显赫人家，特别是这皇家的女子，可都是称心如意的？”我换了个话题，看着她。
她警惕的盯着我，眸色恍惚不定：“嫁入富贵人家，吃喝不愁，自然是称心如意的。”
“以我看，不然。”我淡然偏头，再次看向星空：“一朝入富贵人家的大门，三妻四妾都是齐全的。到时以身份论大小，没有个大家族撑腰的，日子如何称心如意的过下去？”
她的肩膀颤抖着，僵硬着身子板说道：“小，小姐过虑了。”
“唉，我也就是跟你说说体己话而已。”我脸上现在定是一筹莫展的模样：“水秀，心比天高不是坏事，可想想，若是再也见不到你家乡的亲人，他们该多伤心？”
她忽然“啪”的一声跪了下去，有些哽咽起来：“小姐，水秀并不想嫁入皇子府。”
我笑了一声，把她扶了起来，替她拍拍肩头下摆的残雪，道：“我并未这样认为，只是，若是水秀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别人能给你的，我不见得办不到。现下皇子府里头我还是能说上话的，你要是愿意，我也是可以跟你成为姐妹的。”
她一晃神，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静静等待着，看她会说出些什么。月光静静退去，棉厚的云层之中只有淡黄氤氲的光线，皇宫再大，也是个不敞亮的地方。
心中叹息，再度定睛看向面前游移不定的丫头。
心思转着，我笑道：“水秀，姐姐嫁入宫中，爹爹也是少了一个女儿的。”
她一睁眼，急匆匆的说道：“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走到这一步，我总算是看清了她的心。原来，她何止心比天高呵，比起一般人家的丫头，她还是个心比海深的。
我点头，算是给了她默许，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倏然又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奴婢听从合妃娘娘吩咐，把耳坠子带入中宫。到时若是陌家有一个女子选入宫中，就想办法带进来，里面藏了毒药。”
“就这些？”我有点失望。
“是的。”她又磕了一个头。
我点点头，说道：“你拿着这对耳坠子，去交给合妃。”
她猛然抬头，激烈的摇晃着脑袋：“不可啊，小姐。耳坠子里面藏着的毒药，合妃定是有用处的，交给她就完了。”
我冷笑：“交给她就是了。”
水秀诺诺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小姐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颔首，直到看着她开开心心的离开，才吐出一口恶气来。
接下来天亮之后，可有的好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