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后的第三日，什叶老师在我们的翘首期盼中公布了留学名单。虽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还是怀着九分的信心，因为前日下午久藤偷偷告诉我，按照这一次的考试结果。我可谓稳操胜券。
我或许可以到北海道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忘记那些令我不愉快的事情；再或者报名参加英语研修班和夏令营，让自己尽快适应国外的生活。总之，只要得到这个名额，我相信我未来的路上就会布满鲜花与荣耀。
“今天上午学校决定出今年去美国的学生名额，我很高兴都是我们班的学生，嗯……好的……是苏慈和纪景豆妙。”
我似乎突然置身于另一个与现实不同的虚拟世界，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他们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像极了又饥又饿的魔鬼，而我很快将成为他们口中撕扯的美食。他们奸笑着，周围是充满威胁的狂吼。我深陷昏暗的地狱中，被阴森的气息包围。我感到窒息，气管和肺叶似乎被浇上了浓硫酸。
“不……别过来！”
他们张着血盆大口，离我只有五寸远……
“别……别过来……”我费力的挤出几个字，我想我的肺叶要爆炸了。
腥臭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弯下腰干呕。黏稠的液体顺着我的头发流进了耳朵，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快死了……头胀得厉害，意识愈来愈模糊……他们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和脚踝，我毫无意识的呻吟着……
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天花板……
我怔怔的看着前方，一时分不清这是在哪里。
“天哪，你终于醒了！”前岛的声音从右边传来，紧接着她的脑袋就移进了我的视线。我眨了眨眼睛，确定她没有变成狞笑着的妖怪。
“真吓人！就那样突然晕倒了呢……喝点水吧？”
我向右转动脖子，后颈和后脑的连接处像被打了一个结，痛感瞬间传遍上身。赤木抱着手臂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沉脸看着我。
“嗯……”我坐起身，这才反应过来我正躺在学校的医院里。前岛把水杯递给我，安静得等我喝下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在教室里晕倒了呢，我们送你过来的时候你脸色发紫，就像快憋死了似的……医生说可能是中暑了。”
“什么时候的事？”
“呃……就在……就在……对，什叶刚公布完留学名单之后的几分钟里。”
我的胃猛地收缩，心脏毫无定力的在胃中漂浮，就像玩极限游戏时快速下沉后突然停止了一般。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我并没有在名单之列。
我想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当你突然听到一个令人失望透顶的消息时，你就如被粗暴的压入海水中一样，窒息感令你头昏脑胀，快要晕毙。然而一段时间后，你便忘记了这件事，似乎它对你没有留下一丝印象。但你总是感觉得到脑海中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在困扰着你，它在提醒着你：你不应该如此开心，你的心中有令你情绪低落的事情。于是你努力在脑中搜寻有关这件事的回忆，可它就像淘气的弹球，在不经意间撞击一下你的脑壳，随即逃之夭夭，令你左顾右盼却抓不住它。
是什么呢？绝对有什么事情，可到底是什么呢？
正当你抓耳挠腮，恨不得将大脑抠出来看两眼的时候，有人看似无意的提醒了你。这并不是雪中送炭。尽管有一瞬间的痛快，但更多的是落寞与寂寥。像坠落下无边的悬崖似的，体内的五脏六腑在失重的状态下翻滚着，然后突然又静止了。偏偏是这样一件令你恨不得触犯法律的事，，大概就连修道者也要不断地祷告，抽自己几鞭子吧。
“你满意了吧？！”我思来想去，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责骂赤木。事实上“责骂”并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恨意，或许用“诅咒”更好一些。
电视剧和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总是会说“你满意了吧”或者“阴谋得逞了，你高兴死了吧”之类的话，，我一直为他们出奇的冷静而感到钦佩，我想若是换作我，一定会扑上去像猛兽一般将他撕咬成碎片，哪里还顾得上讽刺挖苦。当然那时我也在讽刺挖苦，不过是演员们烂极了的演技和俗套的剧情与台词。
如今这倒霉事轮到我的头上，才发现原本的想法终归只是想法，混乱的大脑无暇顾及此时应该说些什么这类的闲事。
“你满意了吧？”我重复道。
赤木站了起来，似乎想说话，但又拼命忍住了。
我仰头看着她，心中竟十分平静。
“满香？！满香？！”夏堇大汗淋漓的冲进了病房，在病床前刹住了脚。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看来是一路颠跑而来。看到有人这样担心自己，我的心中升起无名的怒火。
拜托，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
“你……好些了吗？”他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确定干净了之后便放在我的额头上。
我点点头。
“还是赶快躺下吧……那么，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赤木径直走了出去，我盯着她的背影。
前岛迟疑了半晌，把毛巾递给夏堇，又叮嘱了我几句，便尾随赤木而去。
“喝水了吗？饿不饿？有恶心的感觉吗？”夏堇温柔的轻声问，我不理他，只是仰面躺下。他伸手扶住我，似乎我是一个羸弱的病人。没错，此时我看上去的确是一位弱不禁风、身患绝症的病人。
他替我掖好被角，然后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虽然闭着眼睛，我还是感觉得到他无限温存的目光。
他要问了，他要问了！
“我刚下课，出教室门的时候友助跑来说你晕倒了，我就……怎么说呢？慌不择路的赶来了。”
我摇了摇头。至于为什么，我大概也说不清楚。
“……还是好好地睡一觉吧……”
我又点了点头。实际上我异常的清醒，毫无睡意，只是为了迎合夏堇的话，便也照做了。况且在吊针打完之前，除了睡觉又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那些满怀信心，以为自己前途无量的日子已经随风消逝，不会再来了。就像秋冬枯萎的花朵一般，我的生命也在慢慢的逝去，我的青春已经萎缩成一个小球，被我一脚踹开，扔进了垃圾桶。
前几日还积极的为自己收拾行囊，安排到美国的日程及活动，如今看来完全是在自欺欺人。真不晓得那时的激情到底从何而来，我又为什么如此的自信。
或许是我做了一个噩梦？事实上名单还没有公布？希望如此。
我应该睁开眼睛问问夏堇，不对，他不会知道的。那就应该问问前岛，她一定知道。等等，我想起来她刚刚说过名单的确是已经公布了。算了，如此幼稚的想法不但不能令我有一丝宽慰，反而使我的情绪更加低落。
与赤木的友情，还有那些欢快光明的时间，离我愈来愈远，就像划着一只小舟，在我荡起涟漪的心上渐渐游走。
我突然开始想家，想见到父母，想见到安惠，想逃离这里。
我怀疑我是否永远都恢复不到原先的心态，是否永远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在无尽的懊悔与沉落中。
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彻夜难眠，只因为一篇背不出的短文。
更不会为了争取学分而拼命参加社团活动。
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只要能顺利的毕业，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没错，什么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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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假期，你打算怎么过？”夏堇问道。今日已是本学年的最后一日，我躺在房间的床上。而赤木在我晕倒的第二日就搬了出去。
“没有什么打算，就那样过吧……”
“我在想……唔……去我家待一段时间怎么样？”
“这不太好吧？”
“怎么会不好呢？”
“我还是想回家。”
“……好吧，随时打电话给我呀。”
“看看吧。”
“不要犹豫！只要想找我，我马上到你家！对了，能告诉我具体地址吗？”
“不能。”
“……唔，总之……我……我是……随叫随到……”他磕磕巴巴的说。
我突然意识到，他从未问过我关于留学名单的事，也未问过我那日晕倒的原因，不知是真的漠不关心还是考虑到我对他来说不详的情绪。不过此刻我很想告诉他，很想做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经意的告诉他。
“不过……既然要留在日本，我们以后交往就方便多啦，对不对？”夏堇没头没脑的抛出这一句话。我歪过头，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他。他一定是懂读心术之类的邪术，没错，他是个巫师。
“我似乎没有说过要交往的话吧，嗯？”
“这倒是没有……唔，没有吗？”
“……”
“那又怎么样呢？并不是每件事都要说得很清楚呀，只要双方会意，多余的言语反而是累赘。交往时信誓旦旦的表白反而会导致恋情告吹，默契的心灵感应才是将灵魂结合在一起的法宝呀。”
“……”
“唔，对吧？”
“从哪里抄来的？”
“不……不是抄的……是我……内心的独白……”
我翻过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柔软的棉花似乎将思想都吸走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有人在敲门，夏堇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对不起……请问……我是来拿东西的。”我听见赤木的低年级男生的声音。赤木的被褥还没有拿走。
“请进。”
“呃……谢谢。”
他悄悄的收拾好赤木的东西，然后在我的身边踌躇。
“说吧，什么事？”
“嗯……赤木说……请你不要生气，她为此感到……很抱歉……”
我等了半晌，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爬了起来。
“你回去吧……”他的脸上有伤，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战斗。
“请你……”
“走吧。”我看着床边。
他站立良久，然后缓缓离开了。
他打架了？怎么可能！像这类永远不可能打架的人脸上有伤，这令我迷惑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