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阁位于墨子谷的丘陵之上,勉强算作整个墨子谷的最高点。三层小楼,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高大雄伟。
墨璃站在墨渊阁的门口,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天寂阁门口的时候,那时候,她太矮太小,所以天寂阁的门,在她看来无比的高大,甚至有些仰望的南天门的感觉。但是现在,墨渊阁,真是一栋普通房子一样。她站了好一会,才想起,墨谦并没有其他弟子,只有她自己,等人开门,是自己想多了。
轻轻扣了扣墨渊阁的门,墨谦在里面应了一声,说道:“把门打开,站在外面,别进来。”墨璃不解,但是她知道,钜子的命令,自己最好就是听从。她轻轻推开了门,阳光洒金般投射进来,钜子就坐在门内的桌子边,桌子上是她前几日与白煜在一鸣河上对战的那些黑白棋子和紫熏谷的地图……
“这是你弄的?”钜子玩弄着手上的黑白棋子,问到。墨璃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钜子双指夹起一枚黑子,轻轻的放在地图上:“墨璃,你想清楚了,你跨进这个墨渊阁的大门开始,你就是一个下棋的人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墨璃听言,停住正准备跨进去的那只脚,思索片刻,把那只脚又收了回去,恭恭敬敬的站在了门口。墨璃想了一会,回答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棋子,何来下棋者或者棋子的差别?”钜子听言,哈哈大笑,但是笑容却越来越冷:“墨璃,你有点小聪明,也有点急智。你是怕我是在试探你,所以说一点不好不坏的废话打发我是吧?”墨璃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下去,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墨谦站起来,拿着两颗石子,一黑一白,“把手伸出来。”墨璃不太情愿的打开手掌,墨谦把两颗石子放在她的手心,被墨谦双指夹住的石子并没有被捂热,放在墨璃的手心,有一丝微凉。“我曾经很看好你的师父,玄苍。他是我当时天策门的第一人选,但是他拒绝了我。选择了做天启。他说,天策太苦了,他受不了。”墨谦的眼神有点涣散,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九天论战中那个风华少年,那一刻他内心的激动。墨璃问到:“天策为什么苦?”其实玄苍为什么没有做天策,这个问题一直也困扰着她,她很像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放弃这个真正能够改变苍生世界的权利。墨谦转过身,看着墨璃,少女的身量不足,但是站的挺挺的,“墨璃,作为棋手,你用的是手中的棋子,对付是对方的棋子,但棋手真正的对付其实是对弈的那个人对不对?”墨璃不解的看着钜子,这是棋艺最基本的道理呀,有何难解?但是旋即她就反应过来,钜子的意思。
“天策的苦,不是劳累,也不是对付敌人的时候耗费的心机,更不是牺牲。天策最大的苦,是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朋友,爱人……玄苍承受不了的,是这个。”墨谦说着,一丝丝情绪的起伏,被墨璃敏锐的捕捉到,这说的也是他自己吧。墨璃盯着自己脚底的那双鞋,最近脚好像长大了,这双鞋的顶端被自己的脚趾顶了一个小小洞,能看到自己的脚趾露出来一点点,挺好玩的。其实这么多年,师父一直教她天启的那些道理,她就一直在怀疑,那些天下大同的理想是不是是真的,那么美好的世界,像一副美好的虚幻的画像,远远挂着,连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孩子都不相信。“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本没错对吧?只是看,目的是为了什么?如果我的目的并不是一己私利,并不是无道的,我对得起这些付出的人,有什么好难过的?”墨璃故作轻松地说道。墨谦冷笑一声:“因为你不顾后果大局的坚持,墨青玄已经被逐出墨家。你不难过,你想过白煜、秦孝、云哉么?”墨璃一时呆住,墨青玄对自己下诛杀令,违背的是墨家铁令,被逐出墨家那是应当的。为什么钜子居然在这时候,说到这事,好像还是自己错了一样。墨璃小声的嘟囔着:“这决定可是你下的。”墨璃想着,脚步就忍不住往里面跨,脚尖碰到门框才想起,又退后站好。墨谦背着手,对墨璃说:“只要墨青玄还能为我墨家所用,他就不应该是一颗弃子。用好了,是你棋手的本事,没用好是你的无能。你在大庭广众对他发难,逼我不得不弃用他。废了我多年筹谋的天伐的局面,你说你这是不是莽撞?”
墨璃从没听过这个不负责任的说法,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这个墨家钜子,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一个棋子,一个弃子的说法,让她莫名觉得恶心。墨青玄是棋子,那么师父呢,那么蓝瑞涛呢?还有自己?自己又是什么?她以为钜子将墨青玄逐出墨家,是秉公执法,是正直无私,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今天这个说法,让她整个对自己以前相信的那些道理都产生了怀疑。她退后三步,抬头看向墨渊阁最高的地方,阳光照过来,被屋檐挡了一半,再看地面上一半是耀眼的阳光一半是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墨璃陷入沉思之中……
“我已经陪你站了大半个时辰了,你可想好了?”墨谦的声音传来,在墨璃听起来,有点遥远的不真实。她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这么多前尘过往,哪里理得清楚?不如坚定的相信自己是对的,勇敢的走下去。
她转过身,背对着墨渊阁,双膝跪下,深深一叩头。她知道,当她走进这个墨渊阁,就走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她难以言说的黑暗,她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墨者。
此生,身后的一切事,一切人,都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或黑或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