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量。
夜遥起身,取了跟草棒,拨了拨灯芯,又抬头看了看发白的天际,索性将蜡烛吹灭,打了盆清水,用毛巾敷了敷略显红胀的双眼,走出了屋外。
一推开房门,她看见守拙就站在屋外,负着手抬头看向天际,她轻轻一咳,走了过去。守拙回头,对上她笑盈盈的双眼,懒懒的转过身去,散漫的往草地上一坐,又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夜遥坐过去。
夜遥却走过去蹲在了他面前,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师傅,还是决定要讲故事啦?”
守拙一吹胡子:“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听故事!师傅是老了,没那好兴致,不如让沈逸宁那小子给你讲吧。”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交到她手中。
夜遥心猛地一跳,歪起头,看看手中的信又看看守拙:“师傅,你说话说一半想急死我啊?说清楚一点嘛。”
守拙瞟他一眼:“臭丫头,怎么好奇心这么重!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好啦,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逸宁,我儿子,我,他爹!”
夜遥嘴巴噘的老高:“这个我早都猜到了,还用的找你告诉我?”她又嘻嘻一笑,凑到他面前去,一边细细的打量着,啧啧的叹:“你还别说,要单说五官吧,是有那么点像。可儿子比老爹帅,而且你看这儿子身上的那一股飘逸出尘,这做爹的怎么却灰头土脸的?还有这年龄……师傅,逸宁才二十岁,可你……啧啧……这脸,纵横沟壑的!还有这头发、这胡子……都白了!怎么回事嘛……唉!其实师傅你不用瞒的,你就是敲锣打鼓的的到外边喊,也都不会有人相信的。真的。”
守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伸出一巴掌盖在她的脸上,把她拨开,站起身走回屋子:“我赶了一晚上写这封信,累死了,现在得回去躺会。天亮了你就下山去找逸宁吧,记得把信交给他,你要知道什么问他去,他会告诉你也不一定。哦,对了,下山之前,记得先把我的饭给做了。”
夜遥朝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师傅,银子!”
“拿去!”守拙脚步一顿,回头瞪她一眼,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给她,又补充一句,“你出去可少给我惹麻烦!”
“知道了,师傅!”夜遥笑嘻嘻的接了银子,到厨房乒乒乓乓的折腾了一阵,有回房间收拾了一通,走出药庐太阳正是升起。她将包袱往背后一甩,往师傅的马厩里牵了匹马,便下山去了。第一次得到师傅的许可能光明正大的下山,她不由得兴奋的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已走到了守山的阵法前,又以最快的速度破了阵,轻轻快快的下了山。
下了山,她又马不停蹄的奔向安镇,原本一天的行程,她花了大半日就走完了。到了安镇,她想了想,走进了一家成衣铺,不一会儿出来,已经从一个俏丽姑娘变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她得意的扇着折扇迈着方步,牵着马一路在街上走走逛逛。
安镇虽是处在炀国边陲,但因炀、漠两国互为通商,十年来也逐渐发展为商业重镇,走在街上虽没有二十一世纪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倒也是一派繁华。夜遥一路闲逛颇为自得。
走累了,她便寻了安镇一家最好的客栈,往柜台上丢了些银子,粗着声音说:“掌柜的,给我间上等的房间。”
掌柜见她衣着不凡出手阔绰,喜滋滋的以为是碰上了财神,忙殷勤的吩咐了小二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又弯腰上前:“这位爷,您这边请!”
她一看小二还真点头哈腰的叫她爷,险些笑出来,连忙咳了几声,暗自得意于自己的伪装不错,“嗯”了一句,就随小二上了楼,进了房间吩咐小二去准备些热水沐浴,小二诺诺的出了门,关上房门,她满心的欢喜兴奋,再也没忍住,扑到床上捶床大笑。
觉得笑够了她方才停下,打量起房间来,没想到这里布置的竟十分清雅,整个房间只摆了些简单的家具,一只金兽小炉静静的摆在几子上,竟然烟烟袅袅的焚着香,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并非名家手笔,却透着一种意蕴。她又走到窗边,整个客栈地势比一般楼屋稍高,她在二楼,恰能看见安镇的全貌。
夜遥满意的度着步子,忽然想起小二还没有提水上来,拉开门,外面静静的摆着一桶热水,必是小二刚刚提水上来时听见她正笑得欢畅,所以没有敲门打扰。
她不禁有些讶异,不禁对这客栈的经营者产生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在这边境小镇上开了一家这样品位不俗的客栈,就连训练出来的小二也能如此得体识色。
夜遥也不多想,这一路赶路奔波劳累,再加上古代的衣服保守,将全身都遮得死死的,她早已热得汗流浃背了。她连忙把水拎进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就躺到床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黯了下去,夜遥向窗外望去,安安静静的街道,各家商铺都已经关了门,也没有行人在走动。她大概估了估时间,仍习惯性的用二十四小时来计算出现在大概是晚上九点多。
安镇虽是商业重镇,繁华富庶,但毕竟封建国家重农轻商,所以安镇中来往的人形形色色,却独独难有所谓上层人士,偶有至此,也都匆匆路过,不做停留。十年来安镇膨胀发展,如同一个暴发户,沉醉于纸醉金迷之中,镇子虽不大,却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类案件发生,治安十分不好。所以这里的百姓生活大多规律,往往伴着太阳一下山就各自闭门回家,在这个点上,街上自然是没有人了。
夜遥刚睡了许久,现在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撑着头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天。
脱离了白日的喧嚣浮华,此时的安镇乖静的像个褪去粉黛的处子,在寂静幽黑的夜幕下,沐浴着温柔如水的月光,在徐徐的晚风中静静安睡。
夜遥左右是睡不着,索性穿戴好衣裳,随手抓起钱袋就出了门。经过客栈的柜台,守夜的小二正靠着桌子打盹,她也不想惊动他,蹑着手脚就出了客栈。
街上实在安静,她沿着安镇的主干路走了一遍,真的是不见一个人影,她倒也乐得清静,一时兴起,干脆负起双手,闭上眼睛任随着直觉走了起来。
夜遥一路迈着小步,撞了东西就拐弯,随风信步的走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睛,四下打量一番,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破旧的幽巷。
她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转头就走,忽然身边一个黑影窜来,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她“哎”了一声,那人却丝毫没有停留,向着巷子更深处狂奔。
先人有云: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身为一个现代人,这点理解能力夜遥还是有的。前世电视剧看的多了,她便立刻反应过来遇到什么事情,暗叫一声“不好”,尚未经过大脑思考,行动就自主的向黑影的方向追去,一边跑一边伸手入怀摸索,钱袋果然没了!
那小偷对这一带的环境显然极为熟悉,飞快的在这些旮旯小巷中穿梭,夜遥跟在后面死死的追着,一开始还条件反射般的扯开嗓子喊“抓贼”,可跟着贼跑了一条巷子她才反应过来,这大晚上的是没人会搭理她了。本来就跑的气喘吁吁,再岔开气来喊几声,她更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闭上了嘴,憋着一口气就朝着目标狂奔。
跟着那小偷又跑完了一条小巷,一个转角,夜遥“砰”的撞上个人,她看也不看,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喘着粗气:“你……可算……是……抓到你了……你……小偷……你还……还我钱袋!”
“公子误会了!小生方才经过此处,听见公子呼救,这才赶过来的。”他见她喘的费劲,连忙用手帮忙轻抚她的背,一边问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夜遥忙着大口大口的呼吸,抽空瞪了他一眼,高挑瘦弱的身形,的确不是刚才撞她的粗矮小偷:“我……好的很……你不是帮忙吗?赶紧去……去追啊!”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就向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夜遥在后面又喘了口气,也急急的跟了上去。可她的步子明显小过那人,不一会儿,就被那人甩的远远的。
没有了目标,她没头苍蝇一般又乱窜了几条巷子,四处张看,却再也找不到人影。
夜遥懊恼的捏起拳头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是蠢!明知道这儿治安不好,没事瞎闲逛什么!这下好了,钱都没了!”她又拿左手往右手上用力一拍,“叫你多事,大半夜的出门,又不买东西,没事拿钱袋出来干什么!”骂了几句,她泄了气,连打自己的力气都没了:“这下可好了,家当都没了,我可怎么去找逸宁啊……”
她挫败的转身,准备先走回客栈再做打算,大不了收拾东西赶紧回药山找师傅,顶多再挨两通骂,唉,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
忽然,她好像听到旁边小巷里传来了什么声响,将右耳向前探了探,的确是有些声音。她不由得兴奋:嘿!找到了!连忙急急的向着那条巷子冲去。
一冲过去她就后悔了。巷子里头,一个人被反手剪着押在地上,还有一个大汉抱着臂,拿着一把刀闲闲的在一旁看着。她莽撞的往巷里一冲,一脚踢倒了立巷口的竹竿,伴随着竹竿噼哩哐啷的倒地,巷子里的三个人齐齐抬头看她,拿刀的大汉一扬眉:“又来一个?”
夜遥一脸懊恼的站在巷口,看向被押在地上的人,正是刚才帮她的书生。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扣着书生的人却立马应声:“老大,就是这小子,偷了他的钱袋子,不就是一袋银子!嘿!他硬是玩儿命的追着我过了十几条巷子!呸!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那老大啐了一声:“妈的,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敢惹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惹我的下场!”说着便挽起袖子走过来。
夜遥戒备的盯着那大汉,不由得退后,满心的敲锣打鼓七上八下,平时满脑子的小聪明,到了这儿,竟一点儿使不出来了:完了完了,夜遥啊夜遥,都说金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这么执着追求干什么啊?这下好了,刚被劫了财,等他们发现你是个女的,正好再接再厉的劫把色……
夜遥欲哭无泪,却忽然听见一声大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一个人拽着手臂向外狂奔。
夜遥一时发懵,被一只手拖着几欲跌倒,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拉她的手拼命跑着,心里却忙茫然的悬着。一边跑,一边侧过头,待到看清是帮她的那个书生,这才放下心来,忙将力气全都集中到腿上,使出吃奶的力气被书生拖拽着狂奔起来。
也不知是这书生跑得太快,还是身后的人跑得太慢,她随着书生弯弯绕绕又跑了好几条巷子,渐渐听到后面没有了声音。直到确定身后没有了追兵,书生这才停下脚步,放开她的手,蓦地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
夜遥没了丝毫的力气,也趴在地上没命的喘着。过了许久,终于喘匀气,才站起身来,看见书生也早恢复过来,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夜遥连忙道谢:“多谢兄台刚才的……救命之恩。”
书生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只可惜我也没帮到你什么,钱袋还是没追回来,连我自己的都……”
夜遥这才想起刚才在巷子里他被扣押在地的情景,猜到他也定是被劫匪抢走了钱袋,不由得内疚:“兄台……我……”想了想,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问他,“兄台刚才是怎么脱险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书生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不过是天生跑的有些快而已,刚才那个老大要去抓你,我便趁着扣着我的人分神之际挣脱了,就这样逃出来了,还真是运气好了。”
夜遥苦笑:运气好?被人抢了钱袋还算运气好?又问书生:“我叫……”她一时间也没编出什么好名字,又不敢用真名,“苏莫。”说是男人的名字应该也过得去,“兄台可是安镇之人?不知怎么称呼?”
“小生姓尹,单名然。徐州人氏,前些日子去了漠国一趟,如今经过安镇,却不是回家,而是为了进京赶考。”
进京赶考?夜遥失声问道:“那你刚才被抢了钱袋,不是也身无分文了?”她问完之后才觉得不妥,尴尬的张着嘴巴,半天才合上,“呃……我是说,不知尹兄有何打算?”
书生不好意思的笑笑:“叫我尹然吧。实不相瞒,突遭如此变故,我……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可否请苏兄借我些笔墨,明日做些字画到集市上买,希望能赚取些路费。”
夜遥更觉内疚,也忘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没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没有住的地方吧?走,我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咱们先回去再说!”
尹然刚要推辞,夜遥却不由分说拉起他向客栈走去。思及自己真的无处可去了,尹然也只得由着夜遥一起到了客栈。
走到了客栈,夜遥才觉得后悔:她已经没钱了,现在还能再帮尹然开间房吗?不然,她要邀请尹然一起睡吗?可人家是她的救命恩人,还因为她而丢了钱,现在无处可去,她总不能把他丢大街上吧?
咬咬牙,她拉着尹然走进了客栈,守夜的小二还在打着瞌睡,她带着尹然蹑手蹑脚的朝楼上走去。
进得房间,她才吞吞吐吐的对尹然开口:“那个,我也没钱了,只不过有钱的时候定了这间房间,所以,我们俩先一起住一个晚上,明天再想办法……你放心!我有办法的!至少能把你的笔墨钱给赚来。”她见尹然不好意思的神色,似是要推辞,连忙又说,“你别推辞了,我欠你的,都是我害得你身无分文,你也别让我内疚了好不好?就这样吧!”
尹然闻言点点头,她却又吞吞吐吐的开口道:“嗯……那个,你先睡吧,我还不累,先坐会儿……”
尹然以为她是要把床让给他,正色道:“苏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帮你的。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不用内疚。这样吧,我看着床也够大,虽说我们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是不太好,但是如果你要让我一个人不顾你睡下,我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毕竟明日我们可能就要天地为床了,今日尚能有瓦遮顶已是幸运,便该珍惜了。大丈夫又何须拘泥于这些礼节?”
夜遥满头黑线,这书生怎么……她满脑子的尴尬郁闷,又不好意思拆穿,心一横:算了,不就是一起睡一张床吗?她一个现代人还在意这些?只要小心点不让他发觉她是个女的就可以了。
又安慰自己:好样的!夜遥!出来闯荡江湖的第一天,就已经能安然的跟一个男人一起睡一张床了!再接再厉!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接受二十一世纪先进思想教育的现代好青年,她会怕这个?笑话!
为自己鼓足了劲,下定了决心,夜遥点点头,脱了鞋袜,也不敢把发髻解散,缩到了床的一侧就睡下了。
也许是因为跑了许久力气用尽,夜遥躺下来不多会儿,便听见身旁尹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也放下心的沾上枕头,不一会儿,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