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镇起一路南行,途经千年积雪的万仞仓山,踏过草树蒙密的西岭森林,看遍一泻千里的滔滔炀河。江山如画,沿途多少城池村庄,流水人家,弯弯绕绕,不知历经几许,终于来到了炀国腹地——京城天都。
幸亏师兄有钱,买了一辆超级豪华马车。
看到马车时,夜遥愣了一下,心想,到了古代了,一没飞机二没火车,靠坐这马车不知到京城要走到何年何月啊!
看见她的样子,凌远卿在一旁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放心,这牵车的可匹匹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就算是马车,到京城的速度也快许多。”
夜遥冲口问道:“那骑马呀!”
凌远卿瞟他一眼:“还骑马?到京城路途遥远,你受得了吗?”又附到她耳边,“你好歹把自己当成女人行不行?女孩子家家,哪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道理!”
夜遥翻翻白眼,不由得叹气,心想,她不都扮成男的了嘛!这古代的观念还真是郁闷!不过也不错了,还有古代的豪华列车坐,有凌远卿在旁保驾护航,她还敢挑三拣四?遂不再多说,上了马车。
毕竟是凌远卿一掷千金的宝马香车,也不知道凌远卿从哪里知道那么多风景美丽的近道,夜遥一行虽是一路走走停停,且行且游,竟然花了月余便来到了京城。
可刚进得城门,凌远卿就把夜遥给赶下了车。
夜遥有些郁闷:“师兄,天都这么大,我们都还没找着落脚点,你这么急着把我赶下车来干什么?”
凌远卿摆出一副老佛爷的姿态,淡笑不语。
夜遥看了看从车上走下的尹然,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我下车走走是没什么问题,反正一路都是坐车也腻了,权当是锻炼身体了。可是尹然你看,我师兄这么一个如玉美人……”
糟了!她猛然闭了嘴,心虚的看向凌远卿:不是每一个人都高兴被人夸奖美丽的。凌远卿男生女相,郁闷了二十多年,最恨的就是别人讲他漂亮。可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人跑上来夸他的长相。偏偏凌远卿要做君子,君子就得注重表面涵养。夜遥总看他暗压着心中一团怒火微笑对人,心里直乐。
可君子那一套是做给外人看的。作为她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第二个人,凌远卿跟她早已烂熟,所以凌美人从来不跟她保持什么表面风度。这下可有她好受。
可这会儿,凌远卿只是斜眼睨了她一眼,朝她笑笑:“财色不都在我这儿吗,你怕什么?这车我不打算要了。我们找家店住下吧。”一边从车里拿出包袱扔给她,又将一匹马从车辕上解下,牵着向城中走去。
夜遥不免讶异,朝尹然对视一眼:刚刚师兄……很温和……
尹然看着她满头雾水的样子,淡淡一笑,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又伸手指了指车厢。
顺着手指向车厢望去,夜遥恍然回神,一拍脑袋:那些书!
三步两步走到车前,夜遥看着车内满满堆着的书籍发愁。
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在圣人眼里,女子与小人的地位是同等的。身为一个女人,夜遥当然不会觉得这话有多在理,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二者之间最根本的共同点便在于,千万不可得罪。
凌远卿敢造她的谣!好啊!造就造嘛!夜遥脑海中有个小人正爽快的挥挥手:不跟他计较了就是。
这一路上,她照样与师兄打打闹闹、游山玩水。看见尹然安安静静的默坐一旁,夜遥邪恶的一笑,打着怕尹然一个人觉得闷的旗号,热心的扯着他东逛西逛,一来二去,两人倒也渐渐熟络起来。
又因为顾及到他即将赴考,途径每地,都拉着他逛遍书局,一边买些考试的辅助书籍,一边也为自己收集一些奇闻杂记撰志医书。尹然推辞不过,就充当了她的劳力,帮着她一堆一堆的往回搬书。
凌远卿见了总是挑挑眉,不置可否的朝她笑笑。夜遥通通甜甜的笑回,脑子里闪现出孔老夫子的那句名言,一边为自己的行为感动万分:凌远卿有钱,马又好,买这么些书堆着当然没关系,又给她和尹然增长知识,只当是杀富济贫,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夜遥啊夜遥,你对不起孔老夫子的断言啊。
眼下正面对着满车厢成堆的书籍,夜遥忽然对人生有了一定的领悟:事物循环,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宰师兄的时候哪儿想到,他就在这儿等着她呢。孔老夫子说那句话的时候,肯定没有料到这世界上会出现一种生物叫做凌远卿。在凌远卿面前,女子算什么,小人算什么,他的级别可比他们高了去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但是,与凌远卿斗……夜遥悲切的叹气:与凌远卿斗的人是傻子。她恰巧算是。
夜遥咬牙切齿:凌远卿这只死狐狸!
这么多书,该怎么搬呢?都是她搜集来的呢,她不舍得扔……
她还在愣着,尹然已经动手开始整理书籍,一摞一摞的捆绑好。她会意,不由得笑,也上前帮忙,又从车辕上解下两匹马来,将书堆在了马背上。
两人一人牵着一匹马,也悠悠的向着城内走去。
天都毕竟是天都。脚下的大道宽十数丈,尽由打磨的平整的砖石铺成。放眼望去,道路两旁宅第楼台栉比鳞次,沿街依次开满店铺,没有想象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但往来人群、商旅过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道路两边,几个孩子手持着风车,追逐嬉戏,欢笑打闹。
这样的繁华,当时属于盛世的景象。
纵是在现代见惯了车水马龙,眼前情景也不由得让夜遥一愣。尹然却似乎不觉得什么,伸手拉了拉夜遥,牵着马儿默默走向路旁。
夜遥点点头,她曾从书上看过,这中间的是御道,寻常百姓是走不得的。
两人牵着马避开扰攘的人群,向道路的边缘走去。
看见夜遥郁闷的揉着被人群摩擦碰撞的酸痛的肩膀,尹然微微的抿嘴笑笑,牵马走至她身侧,悄悄挡去往来的人流。
夜遥不曾发觉,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至街角,几个孩子在玩着扔石子的游戏。五个石子,拾起、上抛、接住……
简单的步骤,却令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童年:投石子的游戏,那时她总爱孜孜不倦的纠缠着胜负。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游戏啊……
“小心!”
正回忆的出神,耳旁忽然传来尹然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缰绳猛地一紧,她扭头看见她的马儿嘶叫着掀起前蹄,摆动着马头。
她被马儿带动的身形不稳,马头摆动扫起的鬃毛刮在她脸上,生疼中,她听见尹然焦急的大喊:“快放开缰绳!”
她条件反射般的松了手,所谓脱缰的野马就是这般,风一样的撞开人群,急速冲了出去。
人群中一片惊叫声,顾不上说些什么,尹然甩开手中的缰绳,向马匹的方向追去。
夜遥在原地怔了半晌,低头看见身边有一粒带着血的小石子一下一下的弹跳着滴溜溜的滚落开去,她蓦地反应过来:这可是千里马啊,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在这人群密集的地方,发起狂来,可不要伤了人才好!
来不及细想,她也朝着尹然冲出的方向追去。
又是一次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步,大街上的人群因为马匹的缘故疏散开一条路,她沿着这路没命的狂奔,终于在拐了几个街角后看到了背对着她尹然。
道路的尽头,马匹被一名身着墨色劲装的男子稳稳拉住,马上的书籍撒了一地,另一名男子,安然的站在杂乱之外,一手拎着一个包袱,一手拿着一块白玉,站在尹然的面前。
隔得太远,看不见两人的神情,她冲到尹然身边,重重地一拍他的背,喘着大气说道:“定是刚才孩子们手中的石子溅起来,刺伤了马匹,才导致马儿受伤发狂。还好还好,这一路,没伤着人吧?”
尹然转过来,伸手轻拍她的背帮忙顺气,一边解释:“这马被刺伤了一只眼睛,才至于如此。所幸并没有伤着人。刚才还要多谢这两位公子,及时制住了马匹,否则,真不知会是如何后果。”
夜遥闻言,又喘了几口气,方才向面前两位作了一揖:“多谢二位了。”
劲装男子将缰绳交给尹然,默然的退至另一人男子的身后。夜遥见此了然,想必这两人是主仆关系。又向这主子作了一揖:“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那男子没有理会她的谢词,只是扬了扬右手,挑眉问她:“这是你的玉佩?”
夜遥这才发现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逸宁给她的那块玉佩,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长相俊朗长身玉立的男子,眉目间自带有一种自信高傲,整张脸显得英气十足。身体由一袭简单的云色袍子修饰着,更显修长。衣襟袖口处由银线织成的暗纹彰显了主人的身份不凡。
夜遥暗自喝彩一声,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她也不好回答说这是沈逸宁的,只好朝他笑笑:“可以算是吧。多谢公子了”
说罢,她伸手欲从男子的手中拿回玉佩:“只是不管是不是我的,我的马匹虽是你们制的,但随意翻人包袱恐怕不妥吧!”
华衣男子收回手,似乎并未什么动作,却让夜遥捉了个空:“姑娘误会了,这玉佩是方才从包袱中掉落出来的。在下辛亦,敢问姑娘芳名?不知姑娘与这玉的主人有何渊源?”
“呃……”又是一个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子的!她扮男人就这么失败吗?夜遥被人识破身份,不知该怎么想尹然解释,尴尬的咳了两声,朝辛易不悦的挥了挥手,“萍水相逢,不必留名。这玉的来历我也不必告诉你。把玉还我!”
那随从怒喝道:“放肆!”
辛亦淡淡扫他一眼,他不再吭声,低下头退了回去。
“据我所知,这块玉是我朝某位亲王所有,如何会到姑娘手中?姑娘又可知这玉的含义?我不知你身份来历如何,不过我劝姑娘还是少打这玉的注意,否则……”
夜遥一听火大:“你管这些闲事作甚!这玉如何到我手中,与你无关!我不需要知道这玉有什么含义,这玉是我的!我还要劝你少打这玉的注意,把玉还给我呢!”
辛亦笑笑:“姑娘如此不听劝,那就没办法了。”说罢收起手中的玉佩,将包袱往书籍丛中一扔,闲闲的往旁边走去。
尹然紧张的握住夜遥的手,护在她身前,一边轻声向她嘱咐:“一会儿用尽全力快跑,离开这里去找你的师兄。”
夜遥却反握住他的手,冷笑着朝辛亦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看你们穿的人模狗样的,竟是这等不入流的江湖小贼,敢在皇城天都,天子脚下,干这等越货勾当,你当我怕你吗?”
辛亦闻言,不怒反笑:“江湖小贼?你倒是伶牙俐齿。”他的目光倏的一冷,“可惜贼喊捉贼!”
他的侍从会意,走上前来,尚未开打,他的身形忽然一动,急速向后方退了几步,他的面前的地上赫然多了几枚银光闪闪的暗镖。
站在一旁的辛亦眯起双眼,打量起面前的两人。玄衣男子正待上前,他却蓦然出声叫住了他:“墨风,住手。”
他笑着眼朝她一扫,转身便走,墨风显然也未搞清楚状况,顿了一瞬,沉声道:“是。”便面无表情的收势转身,随他一起消失于街角。
夜遥紧紧攥着尹然,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两人疑惑的对望一眼,实在弄不清楚情势是怎样急转直下的。
松开手,夜遥走到暗镖前,蹲下细细观看,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怎么见着几只镖就不打了了呢?也不知是谁救了我们……”
正要伸手,一方帕子递过来:“小心,有毒。”夜遥侧过头赞许的看尹然一眼,“我是学医的,使毒就是我的本行,自然看得出这表示淬了毒的。倒是你这个书生,不像别人家的读书人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懂得到真多。”
尹然一笑,又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我只是猜得。”
夜遥无语,用帕子将暗镖细细包起收好,仍是蹲在地上半晌,才侧过头看向尹然:“尹然,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叫夜遥。”
“夜遥……”尹然低声念了一遍,似乎并不是太惊异,又朝她一笑,“瞧这些书籍散了一地,我们快些收拾好,去找你师兄吧。”
夜遥点点头,朝他璀然一笑,站起身来乐颠颠的收拾起来。
忽然一拍脑袋:“糟了!尹然!我的玉佩,被他拿去了!”说完就撒开腿向着辛亦走的方向追,尹然却一把拉住了她:“你追着了就能要回来了吗?那玉……”他抿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夜遥这才反应过来,再去追不是去找死嘛,可是那玉……她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伤感,连忙教训自己:身外之物而已,你又打算要钱不要命了吗?安镇的教训不能忘啊!她又默念了几遍,不能忘不能忘……
……不能忘不能忘……她不能忘了那是逸宁给她的玉!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挣开尹然,朝着街角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