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忽地有人在这位太子爷耳旁低语了几句,随即便下令重新将众人关回去。
一时间众人如蒙大赦,终于无须弹那劳什子琵琶,于是这阶下囚也就当得分外欢喜。
将众人押下之后,班晏立时步入后堂,急急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这时自屏风后转出一人,一身游方道士打扮,长须清面,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班晏认得他乃是卫青珉手下的一员悍将,姓高名永昶,见他作这副打扮,本是忍俊不禁,但思及高永昶乃是传信于自己,硬是将心内笑意忍了下来。
高永昶见班晏一进门就开始问话,本欲客套一番,却见班晏脸上已经泛了些不耐神色,立即道:“将军说太子殿下此举甚好,但京中已然得知太子殿下用兵五原,原因却不甚明了,是以皇上皇后都极为震怒,臣等闻得宫内小厮曾传,皇上痛呼太子失德。”
失德者重责之。
此乃昭国法令,无论王子或是庶民,尽皆遵从。
高永昶传话至此,恐也因皇帝那句失德,所以才乔装快马奔来。
此时屋内仅只两人,高永昶说完那话之后,冷汗便开始自两鬓冒了出来,直将他刻意粘在脸上的须髯也打湿了,还未见班晏发一句话。
“京中还有什么部署?父皇说那句话时是在朝中还是由别人代传?一夜之间此时怎会这么快传回京中?五原将反莫非京城都不知道?”连连抛出好几个问题,班晏一手撑住桌面,一边紧盯着高永昶道。
“……”高永昶自是无言。
“算了,你还是迅速回京吧,若有京城来的驿马,速速着人报与我。”
高永昶应声离去,未及休息,立即跨上一匹快马,朝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此时遇事可以商量的也唯有卫青涟一人而已,是以班晏立即将卫青涟叫进后堂,大略转述了高永昶所言,便是一阵沉默。
“太子殿下,此事并不甚大。”卫青涟听完后不动声色说道。
“此话怎讲?”
“留证据,证明李靖洪谋反,不就不是失德了么?”卫青涟依旧冷静无比。
“既然能一夜将这边的事情传回京城,这中间必有些时刻关注我们行事的人,若姜后有心除我,光是父皇的那一句话,她就可以立即废了我。”班晏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转而郑重起来。
“我们现在时间不够,更不能不防止证据在路上被销毁,我代天子巡狩的职责还在,并不能即刻回京,是以这交送证据的职责应该由谁来完成,也将是一个问题。”班晏未等卫青涟说完,再次接道。
“太子爷所虑不可谓不周全,但是五原城确已策反,莫汝行就是最好的证据,他是个只求升迁的人,太子爷若许以高官,他必能完成太子所托。”卫青涟两指并拢,作执棋状,双眼半睁半闭,悠悠道。
“想我昭国不过弹丸之地,所辖城池如此之少,眼见天子脚下策反,京中妇人还欲以此制约于我,不可谓不可恶……”
“太子殿下无需感叹,想昭国有史以来,便居于一隅,当今皇上征战斯罕图沙漠三十六国,已成青史佳话,太子如今所说所想,皆有皇上当年风范,南渡之事,必是太子一手掌控,荡平南国,问鼎中原,也不在话下。五原城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太子便以此怨怼,何来半分君子风范。”卫青涟仍旧维持着一个姿势,缓缓说道。
班晏听得心中惭愧,立即道:“青涟所言极是,五原城离京城如此之近,我身为未来的帝王,又怎可就此丧气呢?更何况,姜后的后着,又怎可只此一局?”话既说完,班晏当即精神抖擞,继而接道,“此番之事,实非我所料,但莫汝行却绝非可信之人,但凡重功利之人,必然利欲熏心,非是一般人所能打动,再说我若许以高官,他却以此在父皇面前诽谤于我,又当如何?”
卫青涟听罢脸上便又堆上了笑容,拊掌道:“太子爷经得昨夜一战,想是于世事也通透了不少,此间事了,我卫青涟便要再与您杀上一局,以观太子可真有进步了?”
班晏听罢,心中豪气立生,接道:“改日定当与昭国第一棋手再战,今日之事,必有个了局,我想此番已算敌暗我明,因此那卷宗不宜就此送走。”
卫青涟微笑抬头道:“为何?”
“以父皇脾性,我是靖安皇后唯一的儿子,他定然不信我会贸然用兵,因此三日之内必不可能有所行动,但父皇既有失德之话放出,也必然将此事看得很重,所以这三天内,我们必须给父皇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要李靖洪当庭认罪,辅以那些他策反的卷宗,运送京城。但是谋反大案,非是我们可以审理,所以这是难题之一,不过此时我们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便当是我逾越了吧,另一个难题,却极难解决……”班晏沉吟半晌,细细说道。
“人选问题?太子殿下信不过莫汝行,那人选便真真成了问题。”
班晏默然点头,忽地眼前发亮,欣喜道:“青涟,你便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了。”
卫青涟却摇摇头道:“别说太子人脉颇少,难成大事,总是靠我们这等熟悉之人,又怎能相信新来之人?”
班晏见卫青涟并不答应,本又有些泄气,听及后言,便又生生忍住,反问道:“新来之人?既非熟识之人,何以付重托?”
“太子不必着急,我所言,乃是疑兵之计。”
“那就请卫公子慢慢道来。”班晏到底初掌重任,到底有些经验不足,贪功冒进之感,是以此话说来,颇有些没好气之感。
“太子爷此时身边信任之人,不过我与子衿而已,但子衿乃是女流,我又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好友,若以我来当此大任,追杀诬陷必将接踵而至,别看五原与越京区区两百里,但若有心为之,必将事成。”卫青涟言谈之间显是极为轻松,是以语速不疾不速。
班晏知他性子,是以便想着一气听完,并不接腔。
“今日太子所找之人,或可托之。”
“什么?”班晏心中疑虑百生,却不急于问及理由。
“闻此人之音,必是胸怀大志,却有些郁郁之态,或感慨自己惆怅不得志,或言自己抱负,尤其是今早那音色之间,还有些如释重负之感,总之此人若委以重任,必能当大任。但不知为何,我听那人音律之间,颇有些自卑之感,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为何那般大气的一个人,胸臆间还能藏匿那么多自卑呢?”卫青涟满脸的疑惑神色,甚至夹杂了那么一丝——向往。
“早上我问你之时,你不是还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么?怎么这会却是侃侃而谈了?”班晏作势就欲站起。
卫青涟立即又是一阵支支吾吾,后来连笑得几声,才道:“太子耽于音律,必非好事,是以青涟才不欲相告,此时想起此人或可托大任,才知会太子一声,莫要放过了身边能人。”
班晏立时无语。
忽而又问道:“以你察言观色的能力,那么多人中,你可曾看出谁是弹奏琵琶的人了?”
这时,万能的卫青涟终于也摇头了。
“两日之内,派人将所有卷宗抄录两遍,第三日派人送出,顺便这两日也好找出那弹奏琵琶之人。”班晏终于下了句结论。
“也好。“卫青涟懒懒答道,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而问道:“你今早盯住不放的那男子,也非池中之物。”
班晏听罢眼前就是一亮,道:“我以太子之尊让他为我办事,谅他也无法拒绝。”
卫青涟一笑置之,继而出门,将班晏的最后一句话,远远抛在了空气之中。
而昨日缓慢行走的皇家仪仗,在这时才进京,五原城内的乡民们恍如一梦,看到那皇家独有的颜色之际,仍是不肯相信,天子果真有号令已出,还派了太子来救他们于水火。
此时方知清早大家口耳相传的乃是真的,那三头六臂的太子爷果真就在五原城内。
于是众人又当即想起,太子爷说过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便立即拿着各色菜篮鸡蛋之类的物事,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直接奔向李府,口中嚷嚷杀李靖洪以谢天下,杀李靖洪以敬皇天之类的话。
此时班晏事情总算有了眉目,本就有心要将李靖洪的事情速速解决以消后患,见众乡亲前来,便吩咐孙长明站在大门口与大家解释。
好在孙长明本就有一副好嗓门,对于这等小事自是不在话下,几下便将事情说清楚,直乐得众乡亲交口称赞,大呼痛快。许是他们也想看看这平素压榨他们的大老爷最终结局如何,纵然孙长明说得清楚无比,他们就是不肯离去,仍自嚷着要看杀头,为此孙长明深感无奈,只得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