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下，乡间的土路上，一支奇怪的车队格外的引人注意！
当头一辆崭新的天蓝色“新大洲”打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有模有样的骑在摩托上，车尾却古古怪怪的拖着辆旧板车，车上堆得小山一样的包袱，旧桌椅，塑料桶，还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手里挥舞着一根带叶的竹枝，摇头晃脑的对着前面拉板车的摩托虚抽着，嘴里喝道：“驾，驾！”！
板车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辆同样崭新的水红色“南方”，一对中年夫妻骑在摩托车上！
正是回老家过年的唐凌云一家！
“驾，驾！”
“唐凌风，闭上你的鸟嘴，再让我听到你鬼叫，看我回去不抽你！”前头开车的唐凌云咬牙切齿的吼一声，唐凌风一路上都这么吆驴喝马的鬼叫，一路上碰到的行人，看自己就象是看耍猴的，早郁闷得狠了，他还没完没了，没个够了，唐凌云没法不发火！
“你敢，看爸不锤扁你！”唐凌风听到哥哥的喝责，反驳道，还回首看了看跟在车后的父母！
“不敢，你试试！”
“哼，哼！”
唐凌风哼哼两声表示自己的蔑视，不过终于是闭了口，只是手上的竹枝抽得更勤快了，不知在他的想象中，是不是在狠抽前面拉板车的驴，或者马！
怪要怪唐妈，从困难时期走过来的人，惜物得很，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不能穿了，还能改成抹布，说啥也舍不得丢！
什么破铜烂铁都看得上，这旧衣服你穿不了了，别丢别丢，以后你爸下田可以穿，那椅子只断了条腿，修一修来客了可以坐，桌子可不能扔了，刷一刷漆，等着你结婚时摆酒用呀，你这破孩子，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敢情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吧？
今天一样，明天一样，时间一长，总会积上一堆用不上的东西，加上她有时还会从外面捡些别人不要的破烂回来，每次回老家过年，都会拉上一板车的用不上的玩意，老家那个五六十平的杂物间，从地上到房顶五米多高，都堆满了！
真有什么用？
破铜长绿毛，烂铁变铁渣，田都不种好多年了，旧衣服放在烂箱子里，成了耗子窝，缺腿的椅子，漆面剥落的桌子，全让老鼠磨了牙，啃得木屑一地，奶奶时不时会从里面拖出两件破得不成样子的劈了当柴火烧！
你说，何苦呢，费时费力的！
可说又不能说，一说就是败家子，这么大个罪名，有几个当儿子的顶得住？
没奈何，唐凌云也只能骑着摩托，拖着板车，当了回驴马！
老唐两口子骑在后面跟着，怕儿子一个劲的埋头猛冲，板车的东西掉下来也不知道！
“呵呵！”听到前面两兄弟在那拌嘴，老唐一点管的意思都没有，笑笑！
“笑，笑个屁，你个老东西，得偿所愿了，快活得很是吧？一家人出门，两部摩托，多威风呀！”唐妈不满的扭了老头腰间的细肉一把！
“喂，喂，堂客，我开车呢，你莫乱搞，不然我们两个都要去沟里洗澡了！”老唐骤然被袭，车头猛一摆，差点冲进路边的排水沟里，慌得连忙拉回车头！
“烂技术，还没儿子会骑！”唐妈被那一晃，也有点发慌，悻悻的手回手，不再找男人的麻烦！
“鬼晓得，那小子出门半年不到，一回来就神神道道的，什么都会搞，日怪了！”老唐有点郁闷的道，虽然不愿意，但他骑摩托的技术，确实赶不上唐凌云，甚至他上路，还是唐凌云手把手教的！
那天唐妈讨债回来后，刚坐下烤火，屁股还没坐热，就陷入了家里三个男人的轮番轰炸中，要求她同意派出所用摩托车抵账！
刚开始，她是不同意的，钱多好。想买什么不行，换成死物作什么？
可惜，双拳不敌四手，更莫说家里三个男人站在同一阵线，三比一，更加的不敌，磨了半天，终于松口，同意抵一部摩托给老唐骑！
唐凌云一见老妈松了口，赶紧的，打铁趁热，又跟唐妈磨起来，一部是抵，两部也一样抵，不如两部一起抵账好了，还能和派出所杀杀价，便宜一点！
唐妈哪里肯答应，本来应下老唐那部摩托都是勉强了又勉强才同意的！
过了这村没那店，唐凌云当然不会因为老妈瞪一瞪眼睛就放弃了，软磨硬泡，非要搞到手不行，过年走亲戚多方便，哪家不是十多里外，骑车要一两个小时，大冷天的，冻死人！
和老妈在家里摆事实，讲道理，使尽十八般武艺和她斗法！
十五岁太小？
镇上的某某某，十二岁就骑着摩托到处跑，也没见你说他小！
用不上？
马上要搞族谱生意，少不得跑来跑去，怎么会用不上？再说了，去拜年的话，一家四口一部摩托能驮得下，到时谁爱踩自行车谁踩，反正我不踩!
凌风，到时去拜年，你来踩自行车好不好！
不干！
那老爸踩自行车吧！
不踩？也是，放着好好的摩托不骑去踩自行车，除非傻了！
那都不踩自行车，老妈，没办法，到时你就牺牲一下，拜年就骑自行车去，顺便就当减肥了！
呸！
你爷仨悠悠哉的骑摩托，让我一个人踩自行车，想得美！
那就再搞一部摩托，两个人一部，不就正好吗？
你说我不会骑？
谁说的？我们去派出所试试，看我会不会骑！
结果，唐凌云打着试车的名义，找唐友华从派出所里推着摩托到了院子里，骑上去打着火，一脚撑地，捏死刹车，狂轰油门，车尾青烟直冒，原地大回环，扫得雪花四射，轮胎磨在水泥地上黑烟直冒，一股橡胶烧焦的味道逼得人直捏鼻子！
这技术，还不行？
唐妈直接看傻了眼！
虽然最终辩不过儿子，但唐妈还是拿着自己当妈的身份，咬死就是不松口！
唐凌云没辙了，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好，不给是吧，没关系，我自己有钱，我去买还不行，我不要派出所抵债的烂摩托，我买新的！
唐妈一想，这破孩子自己还真有钱，不再是伸手一族，真要下狠心去买辆新的不是不可能，比起抵债的来，那可是要贵得多！
加上先前唐凌云在老唐的摩托车一事上，态度鲜明，立场坚定，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到了这时候，老唐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能捏着鼻子支持他一回了，就劝唐妈，算了，算了，反正要抵，不如干脆一起抵好了，反正东西放在那里，也是笔钱，总比一堆老是兑现不了的白条子好！
唐凌风在一旁大点其头，小家伙生怕拜年时，骑自行车的重担落到自己头上，加上还有个小心思，哥哥去上学后，摩托停在家里，还怕没得玩！
派出所的唐友华也在一旁敲边鼓，反正这车是派出所没收的，三个钱两个钱放出手，不如就抵了饭店里的欠款，省得自己看到本家来讨债就头大，没钱就没脸，不欠账了，自己也就轻松了，抵哪家不是抵，两部一起出手，正好省事！
形势一边倒，唐妈想想，唐凌云表现得还好，前两天学校的成绩单寄来，成绩也还行，只能是认了！
和唐所长砍了半天价，请他喝了一顿，送上“精品玉沙”两条，以五千块两部的价钱，把一红一蓝摩托车给推回了家，爷仨都乐得合不拢嘴，只有唐妈一直碎碎念了好久，这日子没法过了，狗日的老东西，小东西，都欺负老子一个人，两个败家子，老子明天就把鬼镀金的假项链扔河里，去买全套的真金首饰！
唐凌云少不得狗腿的给老妈敲背，锤腿，卖力的做家务，还给老妈画大饼，一回一定给她买辆女式木兰，顺便把金戒指，金耳环也一并买了，占足了便宜，不赶紧放低姿态，让她老人家早点消气，不是蠢么！！
“你要能相信，母猪也会上树，买那么多摩托当饭吃呀？还要不要过日子了！”老妈气得拍他一巴掌，把这个小狗腿抽得远远的，话是这么说，对唐凌云的大饼还是有点开心的，毕竟他心里还放着老妈！
雪停了之后，唐凌云就带着老爸满镇子的练车，他的车技，是毕业后，出门打工，跟一干工友学会的，没少蹭过人家的摩托，骑得还可以，教教老唐有余，其实也没什么太难的，会骑自行车就有基础，无非是注意点离合，档位，油门之间的配合，给老唐说上两回，也就会了！
中学的操场，小学的跑道，各种弯弯拐拐的小巷子，河堤上，到处都能见到父子俩骑摩托的身影，甚至还专门下到人家村里的机耕道上颠，终于，回老家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车队！
唐凌云因为骑得比老唐熟练，拉车的重任，老妈就交给他了，难倒不难，就是不好看，骑摩托拉板车，古里古怪的！
往年从德桥回唐家桥老家过年，自行车要骑一个多小时，老头拉板车步行，得走三个多小时，如今有摩托代步，尽管车尾拉着板车，不敢开快，也还是要快得多了，半个小时不到，就到家了！
一路从村口到家里，都有熟人和老唐两口子打招呼，不外乎：“永年，回来过年了，发大财了嘛，两部摩托咧，财老板了！”
两口子忙矢口否认“哪里发财喽，发火柴，一年累死累活，一堆的白条子！”
“哈哈！真是越是有钱人越叫穷，什么时间有空过来打牌，也送点钱给我们这些没钱的用用嘛！”
“有空，有空！”
都是如此这般，唐凌云这时候就不吭声，只是看着人家一脸笑，放轻了油门慢慢开，他打小出门，前世今生算起来，二三十年，回老家的时间即少，回家除了走亲戚，也难得出回门，老家的人，真没几个认识，有的听父母说得多了，知其名，对不上人，有些看着眼睛熟，说不上名字来，不知道怎么称呼，都是父母应付！
唐妈这人好面子得很，被人家吹捧一路，脸上笑开了花，再也不觉得两部摩托抵账抵得冤了，只恨村里的路太短，片刻就到家了！
老太太八十多了，耳不聋，眼有点花了，除了一双小脚走不得远路，身体还很健朗，听到院子里摩托车的响动，从房子里走出来看！
“奶奶，您老还好呀！”唐凌云把车一支，迎着老人走过去，大大的一个熊抱，爷爷九一年就过世了，家里只有老奶奶一个守着屋子，两千零八年腊月，九十四岁的奶奶，无病无疾的在睡梦中驾鹤西游！
那年正逢南方大面积的雪灾，交通瘫痪，许多人被困在了回家旅途中，飞机火车都停运，唐凌云在电话里接到老人去世的消息，却赶不及回家见她最后一面，号啕大哭了一场，天人永隔！
如今，再见到老人，不由忘情！
“好，好，你是凌云还是凌风？”奶奶抬起头，疑惑的问，老人儿孙众多，小时都是她一手拉扯带大的，永年的两个小子，越大她越分不清了，一年一变样！
“奶奶，我凌云呀，凌风在后面！”唐凌云笑嘻嘻的在奶奶的老脸上亲一口，指着从板车上跳下来的弟弟！
“你爸妈都回来了？”老太太没注意被板车上小山一样的杂物挡住的唐永年两口子！
“回来了，奶奶，快进屋吧，外面冷！”唐凌云扶着老人往屋里走！
“不冷，不冷，大太阳呢！一家人都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老太太不动，看着儿子媳妇从板车后走出来，直抹眼睛！
“老娘咧，你出来搞什么，外面风大，这么大年纪了，感冒就麻烦了，你还过年不过了呀？快进去，进去！”老唐不耐烦摆着手，支好摩托车，解起板车上的捆扎东西麻绳的来！
“我没事，出来晒晒太阳，一天到晚窝着也难受！幺妹子前两天来了，给我置办了一身新棉衣，穿着可暖和，这个鬼妹子，从小就不听话，我老早跟她说，不要买什么，她不听，你说我都黄土埋到眉毛的人了，还要什么新衣，没的浪费！”老太太一个人守着若大的房子，平日里儿女也忙，过年过节难得来一回，周围的也没几个同龄的老人可以说说话，寂寞得狠了！
“给你就穿，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幺妹子家里，这两年桔子行情好，也还宽裕，怕给你买不起一身衣服呀！”唐永年一边解绳子一边和老太太说着话！
“凌风，过来给我搭把手”唐凌云见奶奶淡兴正浓，也就顺她的意，招呼弟弟一起把老太太的宝座——草窝抬到可以晒太阳的避风处！
这玩意，可是个宝贝了，是大姑爷前几年好不容易抽空过来给老太太编的，东西不值什么，用晒干的稻草，剔除叶子后绞成草绳，然后扎成太师椅的样子，扶手靠背一应俱全，座位下用稻草填实，再搁上鸡毛缝的垫子，就成了，比沙发还软和，还保暖，但这玩意要费不少的工夫才编得好，而且这种手艺，现在也没几个人会了，大姑爷年岁见涨，身体不行了，也玩不来这种东西了！
“哪里穿得完，去年三妹子买的衣服，我都还压在箱子底下，年把都没拿出来晒，怕是被老鼠咬了！”老太太被唐凌云扶到草窝里，晒着太阳，唠唠叼叼的和儿子扯着家长里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