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初更,华灯似锦,虽是冬夜酷寒,沈城庙前大街却是处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林耀华坐在百味楼钓鱼台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出神,心中不免感叹着,城市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啊,在欧冶家,夜晚户户都闭门不出,哪里会有眼前这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啊。这样的夜景,才有那么一点前世的味道啊。
而钓鱼台一侧,欧冶却一脸同情的听着瞎眼老头颤声的讲述:“小老儿叫姺盍,这是我孙女姺柔儿,我们本是黎族人,今年家乡遭了大灾,不但粮食颗粒无收,还因林火将林子里数以千万的的鸟兽都赶了出来,我们一家离林子最近,一家十几口人就只有我们爷孙两人逃了出来。要不是大猿相救,我们……我们爷孙俩恐怕也……呜呜……”
姺盍说着,却又哭了起来。欧冶听闻伤心,连忙转过话头道:“这个……这个大猩猩竟如此通人性!他和你们住了很久了么?”
姺盍答道:“有五年了,那年夏天大涝时候,大猿抱着截木头从南岸渡大河,但是河水太急,大猿还未到北岸便被淹的晕了过去。眼看支撑不住,被我那做摆渡的儿子救了上岸。从那以后,大猿便成了我们家中一员。”
“哦,原来是这样,哎哎~,”欧冶突然提高嗓门笑着说道,“叫你们家那个……那个大猿少吃点吧,别撑坏了,你看,一只乳羊全酥都被他吃光了。吃这么多受得了么?”
姺盍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姺柔儿却斜眼偷偷瞄着大猿,只吃吃的笑,却不说话。
林耀华被欧冶高声笑侃打断了思路,看着大猿的吃相也不禁莞尔,笑着说道:“这个大猿,还真能吃啊。我下午带他们来的时候,他一口气干掉了两只烧鹅。干爹,大猿听得懂太昊话的,直接跟他说就行。”
欧冶却不再理会大猿,捋了捋胡子,微笑的对着姺柔儿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小姑娘低着头,一边揉搓着衣角一边羞答答的用堪比风吹细发还小的声音答道:“大人,我们……我们跟着林大人走……”
林耀华看那小姑娘的囧羞样子,忙接过话茬说道:“我明儿就回去,带他们回积木村。你不是说你要去大宗庙述职,不知道几日才能回去么?我可等不及你了,我要先走了。”
欧冶捋着胡子说道:“行,你先走吧。马车你先让吉达赶回去吧,腊月十二第一批给玉龙寨的运粮车就要启程了,到时候我跟着大队走。”
欧冶看着大猿已经吃饱喝足,满桌只剩下残骨狼藉,便笑着问道:“都吃饱了吧,大猿,你吃饱了吗?”
大猿呲着牙,嘴里发出嚯嚯的声音,拼命的点头。
欧冶摇头笑着,伸手将门边的一根绳子拉了几下。
不一会,小二推门进来,堆着一脸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假笑说道:“大爷您是要加菜还是添酒?”
欧冶冷冷的丢了两个字:“结账!”
小二仍的一幅模式化的笑脸说道:“一共是一百三十五斤粟,欧大爷您看您是记账还是现结?”
欧冶又冷冷的丢了两个字:“现结!”说罢转头向林耀华望去。
林耀华连忙解开皮囊递给欧冶,欧冶打开皮囊一看,脸上惊呆了一下,随后从皮囊里拣出几块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粟牌丢在桌上。小二一脸堆笑的把粟牌往怀里一篓,笑着退了出去。
欧冶笑着对林耀华说:“你竟然把粟牌全都带在身上啦,显阔绰么?”
林耀华一脸委屈的说:“我都不知道这些牌子表示什么价值,所以便全装了来。”
欧冶呵呵笑道:“这最大的粟牌表示一车,三十个牌子足有一万五千斤呐。这个方形的表示十包,一个牌子也有三百斤啊。六边形的是一包,圆片刻着五的是五斤,最小的这个是一斤。我把咱们两万斤粟全换了粟牌,你倒好,全带在身上,哈哈。”
林耀华讪讪一笑,却问道:“是了干爹,我一直想问问你,这粟牌和官牌是同一种材质的东西,这倒地是什么东西?这材质如此坚硬,上面的花纹和文字又是怎样刻上去的?”
欧冶哈哈笑道:“哈哈,你算是问对人了,整个夫余知道这材质的人也不超过十人,我恰好便是其中一人。这材质取自北方秽貊族东海中的一种大鱼的龙骨,这种鱼非常大,一条少则三四千斤,大的有上万斤。这鱼特别爱吃鹿肉,而且咬住便不放,涨潮的时候用极粗的皮绳绑上几只带了血的鹿丢在海边,大鱼很快就会来吃。但是这鱼很傻,咬住鹿却挣不脱皮绳,死都不松口,直到落潮便搁浅在岸上,活活的干死。秽貊人得鱼肉,我们便买下龙骨。另外,通古斯北山中又有一种专爱吃骨头的小兽,将那种小兽倒吊起来轻拍背部,小兽便呕出黄汁来,将取得的黄汁滤净,便能够蚀刻这大鱼的龙骨了。”
林耀华恍然大悟,原来这种材质竟然是天然的,竟然是一种鱼的骨头。既然是骨头,当然可以用强酸腐蚀了。唉,笨啊,竟然想不到用腐蚀的办法加工。这大鱼倒是奇怪,前世里重达几吨的鱼倒也不少见,却没有一种是黑色骨头的。
既然有疑问,林耀华便问道:“这大鱼的龙骨竟是黑色的么?”
欧冶说道:“不,不是,大鱼的骨头本是白色的,但一遇到那种小兽的黄汁便变成了这种不反光的黑色。”
“哦,原来是这样。”林耀华明白了,看来重点在于那种小兽吐出来的汁液,可能跟鱼骨中的磷或者钙起了化学反应。
林耀华抓着一片粟牌,一边把玩着一边继续向欧冶问道:“这个便是夫余的货币了么?以前怎么不见这种粟牌,好像没有通用啊。”
欧冶有些忧心的说道“是啊,是没有通用。这种取大鱼龙骨的法子得不到大量的龙骨,所以无法大量的制造货币,因此也就无法通行。现在只有沈城大宗庙用粟牌来记账只用,有多少粟便可以在礼部兑换多少粟牌,反之用粟牌也可以在礼部兑换出多少粟来,别的郡却是不兑换的,因此这粟牌便只能在沈城一些大商贾的地方能用。”
林耀华奇怪的问道:“那为什么不用青铜来铸币呢?”
欧冶答道:“以前一直是用青铜铸币的,最早的时候各部族都使用太昊通宝,可是随着青铜的大量应用,各族便大量挤兑太昊通宝熔炼成铜,太昊便不再对外兑换太昊通宝。于是各族又各自铸造各自通行的小通宝,什么鲜卑通宝、虎方通宝、熏育通宝、孤竹通宝,就连夫余也造过夫余通宝。但是各族的通宝互不通用,外部的易货便还是折成粟来计算。再到后来,各族也大量的发现铜矿锡矿,通宝造的越来越多,价值却变的越来越低,再加上铜币太过容易铸造,甚至有人从外族私兑通宝回来有熔成本族的通宝。通宝泛滥后,又有部族大量将通宝熔成铜瓶铜犁等物贩卖,兑换成粟,于是青铜又变得一路高升,连年见贵。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多年,所有部族都深受其害,于是便不再以通宝易货,而是改成了以粟来折算价值了。虽说各地的粟价值有差异,而且同地的粟在不同时间的价值也有差异,但长远来算总的相差却并不大,因此以粟定价反倒比通宝稳定的多了。”
林耀华彻底明白,原来是青铜的铸造工艺普及,致使假币横行,导致通货膨胀,所以这时代反而没法用铜币做为流通货币了。由此可见,这时代的青铜器制造工艺相当的成熟了,至少相对于这样的物质水平来说,青铜器的制造还是走在了时代的前面。
想到这里,林耀华原本打算富甲天下的热情却被浇灭了许多,既然没有“钱”赚,就算富甲天下又如何?到时候几万吨几万吨的粮食摆在家里,吃又吃不了,除了等着发毛还能用来干嘛?难不成用来喂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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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林耀华才懒懒起床,远没有昨日那归心似箭的急切心情。洗漱完毕,吃了“早”餐,才慢悠悠的叫了吉达去套车,然后懒洋洋的下了楼。姺盍一家早已在客栈大堂等候多时,一见林耀华下来,忙迎了上去。
姺柔儿羞答答的小声问道:“大人,咱现在就出发么?”
“嗯,现在走吧,别大人大人的,听着别扭,叫我老板吧。”
姺柔儿头埋的更低,小声的问:“大……老板,那积木村远么?要走几日?”
一声大老板叫的林耀华心中一乐,笑着说:“走什么路,堂堂大老板还用得着走路?坐车坐车,大老板自然是要坐车。哈哈,”
林耀华一边笑着一边出了门,吉达早将马车停在了门口,林耀华一抬腿,迈上了轿箱,稳稳坐好。
吉达挠头的看着姺盍一家,不知该如何安排是好。驭位虽宽,可那大猩猩实在太大,根本没法跟自己挤驭位,只能坐轿箱。可轿箱里就两个座位,驭位也顶多再坐一个人,这还多出一个人,可怎么办呢?林长老肯定没可能跟自己坐驭位吃风的了,那么瞎老头和小姑娘相比起来,还是小姑娘瘦小一些。唉,也只能这样了。
蹄声嘚嘚,马车一路向南驶去。林耀华坐在轿箱里,听着车轴刺耳的吱吱声,窝了一肚子火。轿箱的座位不过三尺,右边挤着骨瘦如柴、窘的几乎把头埋进怀里的小姑娘,硌的林耀华右臂生疼。小姑娘屁股倒是不小,占了座位近半地方,林耀华只能凑前些坐着。对面的大猩猩身材实在太过庞大,林耀华的脸离着大猩猩的鼻子不过小臂长短。那大猩猩鼻孔朝前,不断的喷着粗气。大猩猩每喷一口气,林耀华脸上的汗毛便要竖起来一次,气得林耀华心里直骂。
该死的大猩猩,也不进化出人样来,鼻子都长不全。该死的欧冶,也不造个大点的马车,哪怕再长上半尺,能废的了多少材料啊,非要造这么个不大不小的轿箱出来。这该死的马车是谁发明的,就不能宽上五寸么,这破车又颠又挤,真他娘的不是人坐的。
丫的,等我回去,我要造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大马车,我要车厢里宽阔的能打麻将,我要在车厢里蹦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