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曾祖母滚落在地上的头颅,我感觉一股发自骨髓里的恐惧紧紧的把我包裹了起来。我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我感觉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的摇晃起来,整个空间迅速的缩小了数倍,仿佛在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曾祖母那具没有头颅的身体。那个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忽然悄无声息的飘升了起来,它遥遥晃晃的飘到我的面前,深陷下去的、充满恐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久久不肯离开。渐渐的,那个头颅上的眼睛、鼻子、耳朵、嘴里开始不断的流出鲜血。鲜血越流越多,很快没过了我的膝盖,我的腰,我的脖子,直到最后,没过了我的眼睛。
吁——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像做了个噩梦一样从恐惧中慢慢的爬了出来。
“是水蛭。”阿匪心情沉重的说了一句。
在曾祖母的脖子周围,一圈指甲大小的水蛭密密麻麻的贴在了那里。那些水蛭,与我们当初在那水渠边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看到那些指甲大小的东西,我这才明白了那晚上曾祖母打我那一巴掌的原因。原来她早知道自己被那水蛭钻了空子,但为了不引起我们的恐慌她一直在强撑,直到那些东西整个占据了她的身体。那晚试水之后,她的脸色急转直下,身体状况也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或许那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望着曾祖母的尸体,回想着那晚上她打我那一巴掌之后对我所说的话语,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感情,任泪水肆意流淌……
小楼很静,但已不再狰狞。
曾祖母走了,所有的恐惧也都随之化为了乌有。
“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耳边回响着曾祖母的话,我对着她的尸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怀着一种把身体掏空了的悲恸,带着一种用生命压抑而成的平静。
血债血偿!
“只剩下最后一根了。”阿匪从衣兜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那个火柴盒递到了我的手中。
“嗤——”
眼前一亮,我们最后的一根火柴变成了跳动着的火焰。
阿匪把那几把椅子拆了,留了三根粗点儿的竹子,然后把其余的堆在了曾祖母的尸体周围。
看着熊熊的火焰吞噬着曾祖母的身体,我的泪水再一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火化了曾祖母的尸体,我们拿着一个临时做成的火把再次进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从张老鬼与那神秘人消失的地方,到那两个空荡荡的房间,我们仔细排查了任何一个能够看到的角落,尝试了任何一种能够想到的可能。可是,这个被称为“小囚天”的地方居然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没有一丝缝隙,不见得一点儿光亮。
“既然张老鬼与那神秘人能够从我们面前消失,那这屋子里肯定有通往外面的通道。”阿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张老鬼消失的地方摆弄起了那架古筝。
“走吧,一块过去看看。”古灵拉了拉我的胳膊说道。
阿匪将那架古筝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但只发现了一个用来控制帷幕弹出的机关。
当初我们一进这小楼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张老鬼和那架古筝。他当时站立的地方是一处空地,并没有什么暗格机关之类,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掩身的屏风格挡。在一处空地上瞬间消失,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初七,我们来模仿下当时的情景。”古灵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站在我们刚进来时的地方,我扮作张老鬼背对着你,阿匪从里面向外走出。我们来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注意,不要放过然和一个细节。”
说完之后,古灵便转过身去学做张老鬼的样子站在了那里。
转身,坐下,抚琴——
突然,在古灵将双手放到那古筝上之后我看见她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与此同时,她像被电到了一样快速的将双手从那古筝上面拿了下来。
“怎么了?”
看到她脸上的变化,我顿时想起了曾祖母在试水时表现出来的惊诧的样子。
“这古筝的琴弦,好像是两个字。”
“字?”听古灵这么一说,阿匪顿时凑了过来。
“嗯。在很早之前,易数上有一种叫做‘三爻归元’的语言,据说通过这种语言能够和灵界的一些东西交流。这种语言是通过易数上的卦象变化而来。在不懂易数的人看来,它们是一些长短不一的横杠。在懂得易数但不懂这种语言的人看来,它们是一些卦象的无序堆积。在懂得易数又通晓这种语言的人看来,它们是一种暗含着某种意思的符号。这种语言就像是盲文,在普通人看来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点,但在通晓盲文的人看来却是一些代表着某种意思的符号。由于这种语言艰涩难懂,所以后来渐渐的被人们抛在了脑后,更鲜有人去学习。我爸爸以前做的是考古工作,对于各种古老的、失传的语言有着一种发自内心里的痴迷。因此,在教授我易数之余他也教了我许多关于语言方面的知识,其中就包括这种语言。从我接触这种语言到现在为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使用。”
“你能认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吗?”听完古灵的讲述,阿匪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嗯。这上面写的,是‘丹青’二字。”
“丹青?”听古灵提到丹青二字,阿匪突然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而我的脑海中,则浮出了第一次去古灵家里时见到的那张画有两个小和尚的水墨丹青。
“跟我来。”说完之后,阿匪拿着火把头也不回的朝那两个空荡荡的房间走了过去。
光秃秃的墙壁,铺满了石子的地板,没有门,也没有窗。来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阿匪把火把慢慢的朝着地上凑了过去:石子铺成的地板上,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和尚的身形渐渐的显现了出来。他笑嘻嘻的侧脸对着我们,弯着身子用力的推着一个与他个头相仿的西瓜。而那个滚圆的西瓜,则被矗立在两个房间之中的那道墙均匀的分成了两半。
见此情景,我们赶紧来到了隔壁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地上依旧铺满了石子,可是,在那些石子上我们并没有看见另外一个小和尚的身影。
古筝上的“丹青”二字,究竟是何人所留?这地板上的图案,为什么会与古灵家里的那副丹青相同?这地板上的石子画,为什么又只画了一半?
望着那一地的石子,我的脑中瞬间浮出了一连串的问号。这一地的石子,是一个线索?还是一个陷阱?
“爸爸在的时候并不是很喜欢字画,家里也很少见到那种东西。至于那幅丹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挂在那儿的。”古灵淡淡的说道。
“或许,我们应该把这幅画补完。”阿匪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然后把火把交到了我的手中。
阿匪虽然出身军人,也长的一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但他对于字画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喜好。他不仅精于绘画,而且对于一些稀世的名作也能够一语中的的指出其中的点睛之笔。对于这一喜好,他很少在众人面前提起,至于其中的原因,用他的话说就是“字如陌上明月,画若长虹卧波,赏此二者,非静与高而不可也。”
阿匪在古灵的帮助下很快将印象中的另一半图案拼了出来,而那一地的石子,居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真不知该夸赞阿匪的手法高明还是那布局之人的精明。
拼出图案之后,阿匪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图案瞅了起来。
在我的眼中,那就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如果非要我找出什么玄机,无异于让我说出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为什么微笑。我是这样认为的,估计古灵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虽然通晓易数,但对于这些具象的东西还是保留了不少女人该有的感性。“这边的半个西瓜貌似比那边的要小一些。”估计她也就能够到达这样的境界。
“这是一幅没有画完的地图。”阿匪站在我们的对面神色淡定的说到。
来到阿匪的位置,我顿时体会到了目瞪口呆的含义。从阿匪的位置也就是这画的上面看去,那些线条果真变成了一幅没有画完的地图。而那个西瓜的蔓藤,正好就是那条没有尽头的回廊,只不过在那面墙的地方断成了两截。
对着这张地图,我们终于弄明白了这小囚天里的格局。原来这是一个由四条椭圆形的回廊组成的迷宫。这四条回廊巧妙的运用了透视的原理,通过那些看似无序实则是经过了缜密计算的石头巧妙的将链接处遮掩了起来。不仅如此,这四条回廊环环相扣,外断内联,巧妙的组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无限循环。因此,在没有充足光线的情况下,任何人只要到了这回廊上面都会陷入到那个无限循环的迷宫中去,再难出来。这样一个鬼斧神工的设计,再加上那些能够制造幻象的隐色石,以及张老鬼高超的暗攻之术,淋漓尽致的体现了那两句对联里描绘的场景:
小囚天,囚天囚地囚日月
万劫门,逆生逆死逆乾坤
明白了小楼里的玄机,我们也仿佛看到了出去的希望。问题关键,锁定在了那面墙的下面:在这张巨大的地图上面,那里是唯一的死角。因此,只要把个死角的阴影驱散,我们或许就能够找到这小楼的出口。
古灵的抽象思维,阿匪的形象思维,我的混乱思维,大家的思维瞬间高度的集中了起来。胜利就在眼前,但我们仍需努力。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盯着那副巨大的地图,我生平第一次对那些相面的江湖术士产生了敬佩之情。相面这种行当,果真是件既费体力又费脑力并且还不一定能够相到别人心里的费力不一定讨好的活儿。
“吱吱。”蜘蛛的叫声打破了场中的沉默,也打断了大家的思维。
“唉,还是你这没心没肺没感情的东西活的自在啊。”我扭头看了一眼趴在肩头上的蜘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蜘蛛?
看到蜘蛛,我忽然觉得有个念头像流星一样在我的脑中闪了过去。
蜘蛛?蜘蛛?
人不能通过的地方,未必就不是坦途!对于蜘蛛而言,这面墙壁根本算不得什么障碍。难道,我们苦苦思索的那个死角其实就是眼前的这面墙壁?
我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阿匪和古灵如梦初醒。
在这幅地图的指引下,我们很快确定了回廊上那段墙壁的位置。在我们头顶上方一米多高的地方,一块月牙形状的石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跳起。击石。
一道早晨的阳光带着羞涩落到了我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