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悬空岛。
悬空岛作为六大正派之一的修真者实力,是很让人诟病的。原因无他,无论是顶尖武力还是中端力量的基数,都远远不及其余五大门派。但它却是六大门派中,邪教最不愿意碰到的那一个,原因无他,自然是悬空岛的阵法。
悬空岛,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高高悬挂在空中的一个岛屿。岛上山脉纵横,幅员辽阔,用地势勾勒出一个门派的悬空阵法。而悬空岛下则是广袤无际的一片汪洋,汪洋之上,悬空岛之下,则是满眼望不到边的彩霞云雾。
悬空岛上,山脉河流并不缺少,相反山脉绵延勾勒成阵法,河流交互循环点缀在山脉之中,让人看了不得不赞叹上一句:好一个仙家宝地。
悬空岛上山脉虽然众多,但最为高大的的九个山峰中才是悬空岛的主要命脉。传说九座山峰原本一样和其余山峰一样平平无奇,是悬空岛初代岛主移其他山石填就而成,名字被酷爱书法的初代岛主命名为书法九势。
分别为:落笔,转笔,藏锋,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竖勒九脉山峰。书法以落笔为初,九脉以落笔为主脉,其余八脉护而守之。
其实九脉所学修真法诀并无区别,都是从初代岛主那里传下来的书六绝。书六绝以字六书为名,自然招式都是以六书为名。分别是: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和假借。主脉则兼修阵法。
这一脉山峰,名为涩势。九脉中人最为少,势最微的一脉。偌大的涩势山,自山腰开始就开始勾勒出一笔一笔的深深庭院,在往上则是一连串逃不出解不开的九曲回廊间。九曲回廊旁树枝蔓延,绿衣沾染上精致的格窗;每一处九转回廊中的厢房都一模一样:床帐花窗映面庞。
这仿佛是神仙之辈用毛笔在这涩势山一笔勾勒九转回廊,在倒书一笔枝蔓横绕,最后以一笔婉转的涩势颠倒人间,让整个涩势山从山腰开始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逃不出解不开。
这也难怪九脉之中涩势山人最少,总共算在一起也就只有师徒三人:大师兄和小师弟以及他们的师傅。毕竟谁也不愿意回到了自己家的山脉却找不到自己要住的那间房。
涩势山九转回廊难绕,各个房间更难以分辨,即使坐下了几号,在涩势山一夜轮转一次的阵法中,隔天也就修复好并且将房间换了位置。这悬空岛千百年来除了初代岛主之外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看透阵法并且自始自终的在涩势山每一夜住在同一个房间。
至于涩势山的两个徒弟敢不敢往九曲回廊的深处走,这自然是敢得,人就是这么一种不吃亏永远止不住自己好奇的一种生物。
但自从五年前那个大师兄为了彰显自己师兄的尊严不与小师弟住在同一个回廊中,在九曲回廊里饿了整整半个月,最后饿的他翻出的白眼比自己头发还白,就再也不敢往里走了。虽然后面恶狠狠的说这些要把九曲回廊拆了的狠话。
这也就导致了涩势山的两个徒弟只住在九转回廊中最外层的房间内,不敢再往里进,怕进去了就再也绕不出来,需要等到不知何时才会睡醒的师傅来解救自己。至于那个堪称天底下最不靠谱的师傅会什么时候醒来,这两个徒弟谁都不敢赌,毕竟饿的是自己。
徒弟住最下层,师傅则住在最上层,不是师傅能够解开涩势山阵法,而是涩势山是九脉中惟一一个不被禁止御剑飞行的山峰。师傅需要休息了,只需要先解开涩势山上的各种禁制,然后御剑而起,扶摇而上便是。
涩势山自山腰之下,则是一条青石阶梯和三丈宽的小溪呈现出平行线得环绕着涩势山向下,就是一条盘山小路旁围绕着一个盘山小溪,最后在涩势山山脚汇入悬空岛的循环河流之中。
就这么一个不知是说充满了人工雕琢痕迹还是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山峰,住着那么三个人,师徒三人。
当初那倒书一笔枝蔓环绕仿佛到了山腰便用尽了墨汁,颜色到了这里便清淡了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透明澄澈的溪水的原因,混淆了墨汁。
清冷的溪水,澄澈可见到最底的石子,充满线条美感的游鱼晃晃悠悠的倏然远逝去,忽而又转而回来,两对眼睛四粒眼珠子好奇地看着这溪中每日可见的一幕。
两粒空洞洞黑漆漆的眼珠子旁是一片无趣的眼白,半睁半闭的眼皮,刚刚长出来的细碎胡子,清秀近中性的脸庞,纤薄的嘴唇不时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气泡。溪面上一头黑色的长发飘在水中,看着分外的渗人,这一幕若是在夜间看到了,实打实的得吓到一片胆小的人,并且高呼惨叫着:“啊,水鬼啊!”
“呦,小豆芽师弟,又在这逗鱼呢!大早上的这么精神,碰到了什么好事情吗?”说这句话的是站在溪旁看着自家小师弟将头埋在水中的大师兄,一头苍白的头发和一脸犯贱的笑容,头顶太阳已经有了西垂的架势,眼角还带着两粒硕大的眼屎。
“哗啦”一片水声,水中的小师弟用水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对死鱼一般的眼睛没有任何生气,拾起一根柔软的柳枝熟练的将满头黑发束好,稍微退后几步,让自己站在阳光里,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的太阳,心里计算着这个太阳何时能将自己湿润的衣服晒干。
“咦,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会叫你小豆芽师弟,而不是小师弟。”满头苍白头发的大师兄双手从溪水里捧出一泼水,将自己眼角的两粒眼屎洗干净,空闲之时还不忘记歪着脑袋调戏这自己的小师弟。
瞪着一对死鱼眼的小师弟已经十分习惯了自己这个话痨大师兄,并不理会这类似宣战的提问,免却了自己被唠叨一天甚至两天的烦恼。至于为什么这个少年白的大师兄会叫自己小豆芽师弟,答案?呵呵,小师弟的一对死鱼眼再次对上了空中的太阳。
无非是午夜梦回时,火光映面雨满楼,故地又重游罢了。
这瞪着一对死鱼眼的小师弟自然就是五年前入得悬空岛宗门的薛忆清了。匆匆十年过去,那个挥舞着木棍叫嚣着降妖除魔的稚童早已不见。每当午夜梦回故地重游,除了早已经习惯的淡然之外,就只剩下恨不得将脑袋狠狠地埋在水中的羞恼了。
师傅说,人生这么短,你还左顾右盼,晴时有风阴有雨,天高路险,五岭滂沱,何处是岸。这个小师弟就这么安在了薛忆清脑袋上。
小师弟,没错,虽然薛忆清是五年前入得悬空岛宗门,但他因为某种原因仍旧是小师弟,无论悬空岛这五年来又来了多少弟子,他都是遇人降一辈,小师弟就是小师弟,永远升不上去。
“对了,小师弟,昨儿个文课讲的什么来着,好像是老子还是孙子什么的,今天好像要抽查…”正在溪水中和游鱼玩的不亦乐乎的少年白回过脑袋来迷糊的问道。
薛忆清站直身体,微微挺了挺酸疼的腰,他在这半山腰可是从太阳升起来就等着了。那对半真半闭的死鱼眼略微放大一点,从这涩势山望去,百丈山峰离天三尺三,万顷松浪绿波荡漾,胸中总算是舒畅了一些。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三句二十四个字确实让这个埋头苍苍的大师兄愁得眉头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大道无形…大道万物…”少年白的大师兄嘴里不断的呢喃着短短三句二十四个字,但颠三倒四的总是读不全,反而将自己念得炸毛。
“小师弟,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满头的苍苍白发毫不留情地带给别人无尽的烦躁。
薛忆清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大师兄的后知后觉,熟稔的抓起自己衣服的下摆,双手相互拧动,拧出一片水。清秀的面庞朝着落笔峰的方向努努嘴,那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薛忆清,缺勤!”
“白无浊,又缺勤!”
……
就如悬空岛上九座山脉和功法书六绝一般,悬空岛的弟子是要学习文课的。自入悬空岛开始,十年文课,十年阵武双修,十年入世红尘历练,十年出世斩却痴妄;整整四十年,这才算是悬空岛弟子完整的修行。
但后来四个前两个十年融合到了一起,后两个十年则只剩下入世,这也是多年来演变的结果。
总而言之,每个清晨,悬空岛九脉弟子都要上落笔峰接受文课的;缺席一次抄一本经注一遍,依次累加;一月内累计十次,罚抄所有经注十遍,各脉弟子连带作用,师徒连带。
这也是为什么薛忆清会在这半山腰上等某个睡到大中午才起床的大师兄,是他一个人去了也没有用,该罚抄的还是要罚抄。
而今天是这个月的第十天,而涩势山两名弟子这月是第十次被点名通报缺勤。
“那我们还不快走!”白无浊怪叫一声,反而催促在这里等了大半天的薛忆清。好在薛忆清也不在意,轻轻点点头,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极有韵律的下着青石阶梯。
但就在薛忆清没走两步,就感觉脚踝一紧,他始终淡然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来不急向下看帮助自己脚踝的是什么,转身看去,只看到白无浊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然后整个人就飞了起来,落在溪流之中。
“喔吼!”好似是山林之中猿猴的啼叫,涩势山的两名弟子躺在溪水中滑行一路向下。
“人生,就是在不断走捷径的过程中获得成功的啊!嘎嘎嘎!”
……
“白无浊!”三个字好似从那两撇胡须下的牙齿中奋力的挤压而出,两条眉毛好似将要从今日的文课讲师青石师叔的眼睛上飞起来,墨色的道袍因为愤怒而急速的颤抖,一向爱惜书本的他甚至将手中的《清静经》捏出了一丝布帛割裂的声音。
“早啊,青石师叔!”白无浊根本没有看到生气近乎抽搐的青石师叔的脸庞,一脸招牌式贱贱的笑容,小拇指插在鼻孔里扣着并不存在的鼻屎。跟在他背后的薛忆清面无表情的向着青石师叔点点头,习以为常的从一旁拿起一本《清静经》开始抄写起来。
嗯,好在早有预料,自己之前的九天就开始准备着抄写所有的经注,这个月还有二十天,差不多刚好抄完。略微估算了一下,薛忆清在心中肯定道。
“早?早?早个屁啊,你看看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缺勤十天,这个月才过了十天啊!”青石师叔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让人怀疑下一刻他就要吐血而亡。
缺勤十天!是的,涩势山两人缺勤十天。其实只有直接不来上文课的人才会算是缺勤,来晚了会算是迟到。但白无浊和薛忆清两人还是被算作了缺勤,因为他们两个通常会在文课结束后半个时辰来到集文阁。是的,结束后半个时辰。
落笔峰集文阁,是悬空岛上所有弟子文课的地方,每日从太阳出来开始,一直持续三个时辰的人满为患;再然后过半个时辰,这里就只剩下四个人。
是的,四个人。除了薛忆清、白无浊两人加上授课的师长,还会有一个人。这个人,此刻也还在集文阁内,身段秀场,一袭素白衣衫,丹凤眼桃花眸,眉眼如画,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以及她那招牌式的清冷如冰。
颜青衣,落笔峰首席大弟子,悬空岛二师姐。美貌就如同她的清冷如冰一般被悬空岛弟子所知道。颜青衣负责集文阁经注收录,所以会是最后一个离开集文阁的人。
“青石师叔,补课了。”颜青衣的声音如同她的清冷,如鸣佩环,冰冻刺骨。
青石师叔也适时的结束了自己的暴跳如雷,一板一眼的开始为两个迟到却算作缺勤的两名弟子补课。悬空岛门规,授课师长不得以缺勤迟到为由,不向弟子授课。
说是为白无浊和薛忆清两人补课,实际上则是白无浊一个人在那里云里雾里的听课。薛忆清则因为某种原因不用十年阵武双休,十年文课早在他来到悬空岛的第一年就学完了,后面的日子纯粹是陪白无浊这个“太子”读书。
授课就在青石师叔的气急败坏和白无浊大大咧咧的日常时间中过去,伴随着青石师叔的叫迈出集文阁的门槛,薛忆清也恰好合上手中的《清静经》手抄本,这本算是抄完了,连带着薛忆清的大师兄白无浊和自己师傅两人一起的三份。
“呼!终于结束了。”很难想像白无浊这个修真者会因为一节授课,而急的满身大汗,把自己的头发都黏在一起了。
“集文阁要闭门了,大师兄!”颜青衣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冰,只不过嘴角却带着一抹不屑的勾起,勾起了滔天的怨愤,如果能放在秤上称一下,足足千斤怨万两愤啊。
“好的,二师妹。”白无浊依旧嬉皮笑脸的说道,右手小拇指自然而然的伸到了自己的鼻孔里。颜青衣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大师兄!二师妹!
和薛忆清的小师弟名头不同,白无浊的大师兄名头则是实打实的。不光是在涩势山的大师兄,而是整个悬空岛这一辈的大师兄,所以即使是颜青衣这个悬空岛主峰的首席大弟子见到他,无论再不情不愿,也要叫上一声大师兄。
“二师妹啊,为什么”白无浊的脸上挂上了他招牌式的贱笑,“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脸上都会多一团红晕啊,难不成…”
“哎呦,哇哈哈哈哈…”趁着颜青衣的怒火还没爆发,薛忆清一脚揣在白无浊的屁股上,拽着他满头的白发拉出了集文阁,虽然他的怪笑依旧响彻在整片落笔峰的空中。
出了集文阁,就是落笔峰上的两仪广场,两仪广场中的黑白两尾游鱼用肉眼难见的速度移动着,每一个五年,便会挪动一圈回到最初的原处。这是每个悬空岛弟子都所熟知的。
“大师兄!哈哈哈…”白无浊嘴里嚷嚷着让所有当代悬空岛弟子都抓狂的事情,并且接下来,他要干的事情更让这些弟子们抓狂。
涩势山的弟子少,只有两个人,而且薛忆清又是一个半天崩不出一个响屁的无趣之人。所以白无浊很是享受每天文课结束的这个时间。
悬空岛是个极为重礼的修真门派,上下尊卑,尊师重道;师兄就是师兄,师弟就是师弟,不得僭越。
落笔峰弟子虽然没有多到挥汗如雨摩肩接踵,但每隔个百米左右就能见到一个正在两仪太极阵上细细研究的弟子,每当这个时候,白无浊就会大摇大摆的站在那名弟子面前,只有听到“大师兄好”这四个字,才会离开。白无浊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但唯有这件事情,他是乐此不疲。
眉毛斜着直要插入云霄,满头白发在背后肆意的飞舞着,腆着个肚子,背负着双手。嘴角的笑容几乎快要咧到耳根,这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这名叫宋敏的弟子面前的大师兄白无浊。
宋敏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好似要挤出一大碗墨汁写就出来一篇让人肝肠寸断的《悲惨赋》,但却不得不乖乖的低头弯腰咬着舌根,“大师兄,好!”
“啊,好好好。哈哈哈…”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让白无浊瞬间通体舒畅,仿佛天地灵气从头顶天门穴直灌入脚底涌泉穴,说不出的安逸舒适。
唉,逃不过初一就更逃不过十五了。宋敏在心底默默地悲叹着,心中默数十声音,果然那让人厌恶的脚步声从相反的方向又来了。仿佛粘贴复制一般的,“大师兄,好。”
“啊,好好好,哈哈哈哈…”同一种方式,能愉悦舒爽千百遍都不烦腻,这就是悬空岛的大师兄,白无浊。
向来有山有水才是仙家宝地,落笔峰自然也有涩势山那般的捷径,不过落笔峰比涩势山的捷径更快,是一道从落笔峰峰顶落入峰脚的万千银河水。这纵然是白无浊也不敢从落笔峰峰顶一跃而下的。
薛忆清从那道瀑布的方向收回视线,和涩势山的山峰挺拔向上离天三尺三不同,落笔峰从两仪太极阵在网上两百多米整个山体就传入了浓重的云彩,远远看去仿佛是将天空戳了个洞。
昏黄的斜阳斜照过来,将薛忆清在两仪太极阵上的身影斜斜地拉长,仿佛做出了一个天然的日晷,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这个时间点,想必今夜的晚饭又要自己解决了。
薛忆清这般想着,拉着还要继续骚扰宋敏的白无浊走下了落笔峰。
今天的夜空很黑,仿佛从夕阳落下之后,就收敛了所有的光亮,整片神州浩土就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幕,夜空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独自一人站在涩势山山阴一处的悬崖峭壁边,薛忆清远望着不见动静,只听恍若鬼神呼唤的松浪,闭上眼睛双手茫然的向前无力的摸索着,空空荡荡,寂寥漠然,凭空多添了几分寂寥神伤。
“五年了,来到悬空岛不知不觉已经五年了;而五年之前还有五年,整整十年…”薛忆清空望着双手,在这黑夜中哪怕是放到了自己眼前,也难以看到分毫。
此刻,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
五年前,一个人立于海中抵御幽茫的大海;
五年前的五年前……
夜空虽然虽然黑暗,但悬空岛各个山峰却在这黑夜点燃一盏盏星星点点的灯光,薛忆清借着这光线看清楚了自己身上素白的衣服,好在这白衣能够穿在自己身上。
薛忆清在心中感慨道,就连那对死鱼眼都仿佛顺眼了几分,伸个懒腰放松几分就要转身回去休息了,薛忆清却感受到背后有一只手在自己腰上轻轻一推,而自己的前方,是一片充斥着茫茫黑暗的深渊。
切,居然最后是坠崖而死吗?那对死鱼眼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