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道：自春生，入秋藏，天之道四时更迭有常。悬空岛上自然也是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修道者本就敬畏台南地若鬼神，怎可自乱四时伦常。
不过短短一月时间，落笔峰上再难看到满树昏黄的丰收颜色。薛忆清从在进入集文阁藏书阁上九层的滴二十八天的早上，第一次将自己的脚步迈出了那扇双开雕花镶玉梨木大门。满目的雪白，天地连成一片的雪景，让人畅然抒怀。
集文阁内阁里的枝头已经挂上香传万里的寒梅，与这漫天的白雪上演了一出何为真正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近一个月的时间难见日光，薛忆清的肤色变得异样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消瘦虚弱，肤色透明的都快能看见内里流动着的血管。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薛忆清的那对死鱼眼中吐露着蠢蠢欲动的希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然自己已经找到了怎样迈出第一步，那么以后的路再难走也不害怕。
伸出手，薛忆清借助空中飘落的晶莹雪花，很快雪花就融化在他的手中，这么大的雪，如果大师兄白无浊藏在里面，还真是难以发现啊。薛忆清嘴角一翘，心情久违的愉悦起来。
薛忆清站在雪中略微定了定神，想起当下的事情还是先把集文令交还给岛主青书上人。至于自己留在上九层内的一对手抄稿，就留给落笔峰的人处理吧，上九层的文稿可不能死机携带出去。
越过云层，引入眼帘的场景和薛忆清第一次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仿佛四季时节的变化不能在这一片天地带来变化，枝蔓翠绿的掩映下，那一座金光闪闪的凌空殿显得异样的令人瞩目，那悬空的“凌空殿”三个大字，仿佛是镶嵌在自己心中一般，想忘忘不掉。
薛忆清想起自己在第九次发现的记载，心中起了实验的心思，并没有急着进入到凌空殿内。
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向读书那般心无旁骛一片空灵澄澈，再睁开眼之时，眼前再也不是之前那一片姹紫嫣红间一座凌空殿巍峨耸立；而是一片荒芜到令人心悸的空旷，那一个古朴的殿堂就坐落在那里，金光闪闪的“凌空殿”三个大字也变成了三个龙飞凤舞的白底黑字，最下角盖上一方小印，凌空。
向来这就是悬空岛初代岛主名号了。人如其名，在那众星闪耀的年代一人如皓月凌空建立这悬空岛的万世伟业。
“看够了，就进来吧。”殿内传来青书上人的传音，其中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惊讶。
如果说凌空殿外是一片彻底的苍白和惶恐，那么凌空殿内就是满目的幽静和心宁。依旧是一片空旷之间坐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悬空岛岛主青书上人。
“怎么发现的？可不要告诉我是仅仅因为第九次上面的记载和你无意间实验发现，那样的敷衍可不能能让我满足。”青书上人手中的厚重线装书每隔两个呼吸有规律的翻动着，面部那一片墨云下唯一可以让人看见的双眼直视着薛忆清。
这是薛忆清第一次清晰的看见岛主青书上人面部上的五官，眼眸若星辰，看不到任何东西，淡漠，只有两个字，淡漠。
“也算是凑巧吧，天天之道四时更迭有常，乾坤不可逆转位置，那么凌空殿外的花草又怎么可能每次看见的时候都不曾变化，连上面摇摇欲坠的水珠都一模一样。与其说是时间停止，不如说是那些花花草草实现了长生不老。”薛忆清不卑不亢的说道，他不会因为青书上人手中的厚重线装书产生任何想法，因为那些书的原主人，本就是自己。
“原来如此，我被修真求道之士，尚难长生，更何况花草呼！很强的观察力。”青书上人赞叹道，右手像是挥打蚊虫一般，凌空殿内瞬间变得明亮苍白起来，下一刻，原本存在的凌空殿就彻底融入到了外界那一片荒芜苍白之中，一片茫无边际的空间内，薛忆清面色不变的看着自己面前端坐着的青书上人。
凌空殿，是不存在的。落笔峰云层之上，便是一个幻境灵阵，每个人眼中看到的凌空殿都是他们心目中的凌空殿，或古朴，或巍峨，或雄伟，或精致……
事实却是，一片茫无边际的空间，荒芜、寂寥、冷漠。只因为众人心中存在着一个他们想要的凌空殿，所以这个凌空殿才会存在，因他人所存在，却被他人所依赖着，玄之又玄，令人难懂。
“那你又可知道，何谓长生？”青书上人依旧没有从那个座位上起来，换了个姿势继续问道。
“不知。”
“既然不知，你又为何强求长生？”
“长生不是目的，而是一条到达目的的必经之路！”从五年前第一天被带到悬空岛开始，薛忆清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目的，修真，求道，得长生！
修真，求道，得长生，不过是一条必经之路而已嘛。这是何等的执着啊。青书上人看着面前的薛忆清默然不语，伸出手平摊在身前，薛忆清身上的集文令便自动消失出现在他的手中。
“弟子告退！”薛忆清知道自己青书上人虽然没说话，但却没了和自己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于是自行告退，走下了落笔峰，回到时隔一月的涩势山。
空旷的苍白中，青书上人愕然将手中的厚重线装书合拢，在他的瞳孔内，一面一面的墙壁再次出现闭合，一座凌空殿重新出现将他重重的包围在里面。
“也不知，是对还是错，让他进入第九层。”青书上人低声呢喃道，手上愕然出现一沓手抄稿，若是薛忆清还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这宣纸上自己的笔迹。
“还真是让人充满怀念啊。”青书上人看着手抄稿上的字体，手掌轻轻上抛，这一沓宣纸便纷纷飞舞上天，一张一张整齐的悬挂在半空中将他包围起来。
你真的只仅仅看出了幻境灵阵吗？
……
走在回山的路上，文课考核临近，薛忆清便看不到那些咏梅颂雪的文人骚客弟子，落笔峰到涩势山的路不长，但也不短，前提是不借用悬空岛上轮回循环的河流的话。
薛忆清自然是有所保留的，幻境灵阵为表层，那么里层是什么，薛忆清没有说，那里不是他可以触碰的领域，至少现在不是，脚下的路，要一步一步走，脚踏实地。
半响之后，薛忆清终于回到了自己居住了五年之久的涩势山，在半山腰的那颗光秃秃的柳树前，薛忆清看到了自己的大师兄白无浊。
苍白的头发，比薛忆清闭关一月还要消瘦三四分，悲苦的面容让白无浊的脸看上去老了十多岁。整个人倒挂在柳树枝干上，恍若一具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干尸倒吊在上面，场面一样的骇人，却带着点点让人不忍的心酸。
“大师兄，你还好吧。”薛忆清看着面前这个苍老了不少的白无浊，说着些徒劳无功的废话，白无浊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一定很不好。
“啊啊…”白无浊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嘴，舌头喉咙好似干枯了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恍惚间，薛忆清好似看到了白无浊的眼角有泪水划过。
看来他没能挨住一个月每任搭话就不开口的艰苦条件。薛忆清略微一动脑就明白了。白无浊此刻的状况已经不再是自己入上九层时候，若无他人搭话，自己不的说话的惩罚；而是即使有人搭话，也不得出声。
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白无浊没能耐住，没人向他搭话，他就开口了，岛主青书上人虽然看似很好说话，但言出法随，就是言出法随。
“那么，你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薛忆清再次问道，他的眼中充满了希望，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真是让人期待啊。
说到这个问题，白无浊终于有了些活力，身体微微荡漾从柳树枝干上跳下来，用手指了指尚在天边东方的太阳，再然后指了指太阳西垂的方向，眼眸中充满了在沙漠中看见绿洲时候的神光。
太阳一落山就能说话了啊。薛忆清失望的叹了口气，对着白无浊摆了摆手，回到自己的屋内。竹屋内果不其然的如他所想，所有原本摆放整齐的书籍全都凌乱不堪，但薛忆清此刻却没有时间打理一番。
他拿上一身换洗衣裳，站在溪边一跃而下，扬起一大片水花。
洗澡，就是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虽然在集文阁上九层内因为各种阵法符箓的原因，自己不会生汗也不会积尘，但是一个有了习惯的人突然一个月不洗不换，还是会因为心里因素而感到不适的。
薛忆清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岛主青书上人日复一日的坐在那个阵眼位置，该是有多久没洗澡和换衣服了？嗯，还有自己的师尊！薛忆清的眼睛不经意的扫过九转回廊间，而后将头埋在水中，看着溪底的沙石和游鱼。
一日时光终于在夕阳恋恋不舍中滑下帷幕，白无浊一边拿着个鸡腿形状的雪球在那里啃着，一边看着天边的落日收敛最后意思光辉，生机也慢慢地注入到他的体内。
“明日，就要文课考核了。”薛忆清躺在地上，看着空中雪后出现的明月，冷不丁的说道。
“啊，小师弟啊…”
“文科考核不过的话，悬空岛祖训刻书十章。”薛忆清冷不丁地说出第二句话。
“小师弟啊，我给你说，我这一个月…”
“十年不过的话，会出现什么再次禁言一年也不是不可能。”薛忆清无视了白无浊在自己耳边将要开始的喋喋不休，说出了威力最为强大的杀手锏。
“啊，不知不觉见居然考了十年文课考核了。”白无浊的脸上闪过一阵极为不符合他身份的沧桑感，如果再加上风中飘飘的长须，或许能在九州内当一个命算天地的江湖术士。
“时间不早了，大师兄，我先去睡了，明早还有文课考核呢。”薛忆清见白无浊这么不上道，耸了耸肩膀站起身来准备回自己的竹屋。
“小！师！弟！”涩势山上响起一声堪称鬼哭狼嚎的惨叫，白无浊脸上挂着搁在转笔山女弟子脸上才好看的幽怨神态拽住了薛忆清的裤脚。
“嗯？”薛忆清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恶魔的笑容。
“小师弟，救命啊！只要你说，只要我能，上刀山下火海，风里来雨里走，绝不会有一句怨言！”白无浊不要命的誓言张口就来。
“新年晨曦那真元气之后，给我一盏真元血。”薛忆清果断的说动啊。就这样，两师兄弟签订了这个条约。
新年的第一抹晨曦纳气，纳的不是元气，而是真元气，一年一次。而将真元彻底和气血融入到一起，便是真元血。
真元夺灵阵！阵引到手了！薛忆清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从自己竹屋内拿出一件悬空岛制式衣袍，只不过白净的衣衫上多了许多形状不一的怪异团，圆圈，椭圆，方块，三角形。
“看好，我这上面的图形。文课考核一旦时间过半，落笔峰上的钟声就会响起，这时候我就会开始给你传考核的答案。”薛忆清开始给白无浊叙述起来自己花费一炷香时间想出来的作弊点子。
看见白无浊一脸茫然，但眼眸中仍旧充满了兴奋，他知道他这次终于能将文课考核过了。十年，整整十年了，自己这个大师兄终于可以算是名正言顺了。
“根据规律，今年文课考核应该大部分是古文经注补漏，分数占据了大部分，你全拿了，可以得到一个乙，也能算过。时间过半钟声一响起，我就会从第一个补漏开始告诉你答案，没十个呼吸换到下一题。”
“你怎么告诉我啊，难道你会传音入密了？也不能啊，青岩青松那两个老头盯着呢。”
“看懂啊这上面的图案没有，文课考核我会穿这件衣服去，并且坐在你右手前面，我用手指指那个图案，答案就是那个图案，而我则会相应的将每个图案代表的补漏答案字体分开写在你的衣袖内侧，平常看看不出什么，但两个衣袖合拢就是答案。”薛忆清煞费苦心的说道。
自从四年前他第一次文课考核拿了个甲等之后，几乎每一年都在帮自己的大师兄作弊。然而全都以失败告终。
第一年，薛忆清事先将题目猜对，把答案勾选出来让白无浊通宵背熟，但却没想到第二天文课考核的时候，白无浊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年，薛忆清提前几天让他背熟答案，文课考核的时候，白无浊虽然没有睡，但却已经将答案忘记。
第三年，薛忆清将答案分开写在衣袖内侧，合拢即为正确答案，但是白无浊抄错了行。
而今年，是第四年，也是最后一次。
现将各题的补漏答案用图案代表，再把每个图案代表的正确答案分字体写在他衣袖上，照着图案抄，应该不会出问题了吧。
在白无浊的鼾声中，薛忆清在他的衣袖上写上了答案度过了这文课考核的前一夜。
第二日清晨，白无浊没有在睡到平常那般文课结束的时间，一大早起来穿上特制的衣服，在薛忆清的带领下，彩排了一下等会文课考核将要进行的事情。
“我一直圆圈，你就先在那个补漏的位置画上圆圈；全部弄完以后，在重新根据每个图案代表的正确答案写上去，明白了吧，大师兄！”薛忆清正襟危坐的对白无浊说道。
“嗯！”白无浊也郑重的应承道。
……悬空岛文课考核每年进行一次，以甲乙丙丁评分。甲乙为合格，证明一年文课的学习成果被承认了；丙丁，则为不合格，一年文课将要重新学习。而白无浊，既不是甲乙，也不是丙丁，而是拿了十年的末。
何为末，末即最后，全错零分为末。身为大师兄怎么能身居最后的末，这件事一直为白无浊认为是他唯一的缺点。
文课考核不合格者，除了需要重新学习一年的文课，还要被惩罚刻书罚抄一山。不是罚抄的宣纸堆积成一山，而是真正的在悬空岛九峰之外的山上，以手指为笔，不得用灵阵元气，刻书写满一山山壁。
值得一提的是，神州浩土之上灵根上乘可修真者，皆为人中龙凤，不然这一代悬空岛弟子加在一起，也不会仅有千余人。自悬空岛初代岛主规定文课考核以来，悬空岛弟子文课考核非甲即乙，唯一的不及格者就是薛忆清和白无浊的师尊青颜。而青颜过后，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白无浊。
“九峰何脉，姓名不写者，评分为末，同零分。”青岩一如既往的板着一张脸，例行公事的说道，不写姓名这种事情，连白无浊都不可能会干。嗯，或许他还是能做到的。青岩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钟鸣九声，文课考核即为开始。肃立，发卷，行文，有条不紊，除了那个抱着一个枕头睡意正酣的白无浊。
今年的文科考核的考官依旧是青岩青松两位师伯，这两人一看白无浊梦会周公的架势，相互一视无奈的苦笑，还好悬空岛上的无名山多啊。
时间过半，钟声再次响起，大多数人已经将补漏题填写完毕，而后论述，自叙让不少人微皱眉头。
而白无浊，也在这钟声响起的时刻清醒过来，就在众人以为他将要换个方式睡觉的时候，他拿起了案几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汁。
成功，计划顺利进行之中！薛忆清用余光瞥视了一眼白无浊，对方回执一记坚定的眼神。薛忆清再看看作为考官的青岩青松两人，这两人即使是白无浊作弊，只要不是太过放肆，应当不会管的。
大师兄白无浊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最困难的一关过去了，那么这场战斗的胜利指日可待！薛忆清开始用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在自己衣服上的图案挪动起来，突然一个阴影站在了他身边，薛忆清心中大惊，凝神一看，青松师伯！
一个呼吸后，薛忆清又放松下来，青松师伯原来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帮自己和白无浊挡住别人的视线，以他那个魁梧的身躯，完美的屏障！
我们，要胜利了！
……
钟声第三次响起，今年的文课考核结束了，所有悬空岛弟子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文课考核不准提前交卷；也不准延长时间。
青岩青松两位师伯离开，喧哗声逐渐大了起来。
“看样子，今年大师兄文课考核终于能过关了啊。”悬空岛弟子中敢主动和白无浊搭话的自然只有段凌卿一人，只见他虽然是和白无浊说话，但视线却看着薛忆清莫名意味的一笑。
“那肯定啊！如此简单的事情，怎能拦住我悬空岛大师兄白无浊！哈哈哈哈哈…”白无浊满眼的踌躇满志，嚣张的笑声引起一大片的注意力，只有颜青衣坐在那里闭目调息，如同一个绝美的冰雕。
放心吧，小师弟！白无浊向薛忆清抛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让薛忆清再次放心不少，看来这次没有差错。
批卷时间用不了多久，这大概也是身为修真者的一个便利，很快青松师伯手上拿着答卷回来。
“如无问题，今天文课考核就此结束。”很快，所有人的答卷被发到自己手上，青松师伯如是说道，只是看向白无浊的眼神，充满了别样的神色。
“那个，我有问题！”耳边传来白无浊的声音，薛忆清绝望的看了一眼屋外的雪花，早在批卷发到众人手中，却没能听到白无浊嚣张的笑声之时，他就明白了，又失败了！
“什么问题？”
“我写了名字、九脉，为啥还是末啊。”白无浊的声音有些不开心了，他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
“忆清，你去看看吧。”不知为何，薛忆清感觉青松师伯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拿过白无浊的答卷，薛忆清先看到的是背面论述自叙，果然一片空白没有答案，再一翻前面，薛忆清脑海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补漏的空上面，会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他居然直接画了些图案上去！薛忆清觉得如果智商有颜色，那么一定是透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