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国,建邺城,苍云宗。
在一条绿意盎然的小路上,一个少年正扛着一捆木柴,在明媚的阳光下缓步走着。豆大的汗水,不断从他低垂的额头上滑下,慢慢滴落,砸在排列整齐的青石板上。
少年外形俊朗,剑眉星目。他白净的脸庞因为长时间的劳动而有些发红,不过即使如此,这张脸对于怀春的少女来说依然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那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应该会让少女们内心更加小鹿乱撞才对。
然而当迎面走来几个女孩时,她们远远地竟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然后很有默契的开始看风景,有些生硬地说着什么。
和他擦肩而过时,女孩们躲得远远的,甚至恨不得贴着旁边的灌木丛走,过去之后立马加快速度,仿佛逃离一个瘟神似的。
名为顾城的少年面不改色,早已习惯的他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将背上的木柴往上提了提,继续沉默前行。
这条小路本就算不上偏僻,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很快又遇到了一群人,老远就听见欢声笑语。
顾城抬头看了一眼,一直镇定自若的他忽然眼皮微跳,很罕见地没有低下头去。
许多的年轻男弟子,都众星捧月一般将一个一身白衣飘飘的女孩围在中间,一个劲地吹捧着,唾沫星子飞溅,插不上嘴的也在旁边跟着大家傻笑,看着女孩精致的脸蛋儿暗自流口水。
女孩名叫许清柔,本就是清纯可人的脸蛋儿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路上都低着头,似乎是不敢和旁边的人对视。吹弹可破的肌肤似是因为紧张而微微羞红。她的腰肢更是曼妙迷人,真可谓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饶是有白衣掩盖,依然能看出她绝妙的好身材。
那些长相俊朗,或者是实力高超的自然当仁不让地凑在女孩身边,至于那些长得抱歉,天分又不太高的,只能很不甘心地挤在人群外,时不时悄无声息地吸一口女孩身上散发的香味。
“刚才许师妹在命脉通灵大会上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吧?才不过十五岁,就已经打通了九条命脉,这份天赋恐怕在全宗都能排到前五吧。”
“许师妹自然是天资卓越的,也不看看当时那些长老们的眼神,一个个可都是赞许的很啊。”
“就是,还有那些女弟子们,全都嫉妒地眼睛快要冒火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咱们许师妹就是这么完美,不仅人长得好看,天赋也优秀,就活该让她们羡慕!”
“呵呵,我到现在还记得,大长老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后面去了。想当年许师妹刚上山的时候,大长老还满心的不情愿……”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煞风景,那个说话明显不过脑子的人立刻就被捂住了嘴,几个人上去就是一顿毫无声息的胖揍,直接把他丢到旁边的灌木丛里面了。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假装没听见,马屁声不绝于耳,人群中间的许清柔也是笑容未减。
顾城默默地站在路边,眼睛一直盯着那白衣女孩看地出神。
他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星空下,孤峰上,山风轻抚,一个小女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还带着泪珠的可爱笑脸绽放在自己面前,耳边是那句熟悉的软音清鸣:“谢谢城哥哥安慰我,你对我真好,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副带着泪珠的笑脸和如今眼前这张逐渐重合,几年的时间她变得愈发楚楚动人,可也变得那么陌生……
许清柔没有看他一眼,那群人也没有,他们就这么自然地走了过去,一丝一毫的额外情绪都没有,仿佛这顾城只是路边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而已,只有两个许清柔身边外围的男弟子很隐蔽地互相对视了一下。
她果然还是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啊……
顾城站在原地,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不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继续低头赶路。
刚才他们所说的命脉通灵大会,是每个宗门,乃至全天下都会举行的一个重要大会,用来测试人们打通了多少条命脉,测试的对象是年龄在六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幼童和少年。
这个年龄的选择也是有考究的。十六岁即为成年,而六岁到成年的这个时间段,正是能看出一个人潜力的时候。天赋好的人,打通命脉的速度就会远超常人,天赋差的,就会十分缓慢,有可能到了成年,也不过打通两三条命脉而已。
而且,如果在成年之前无法打通五条命脉以上,那么这个人一辈子的修为都会止步不前。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一辈子都停滞在这个境界。
倒不是说这样的人如何失败,只是这样的人只能生活在最底层,赚一些血汗钱,离那些大富大贵的梦可就相去甚远了。
“可我究竟是倒了哪八辈子霉,这都十五岁了,居然一条都打不通?总共十条命脉,蒙也让我蒙通一条行不行啊?”顾城喃喃地自言自语。
命脉通灵大会顾城没去,不是因为年龄不对,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结果,去了也只是徒增笑料而已。
他,作为苍云宗知名的,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废”,从来到苍云宗开始到现在,没有打通任何一条命脉。这个情况不要说苍云宗、要离国,乃至全天下,甚至追溯至荒古时期,都未曾出现过这个情况。
不是顾城不努力。事实上,顾城几乎是走火入魔般疯狂地尝试修炼,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失败,混合着那一张张嘲笑的嘴脸和喧杂的嘲笑声,早已将顾城从痛苦推向绝望,然后渐渐麻木。
所谓人情冷暖,所谓世态炎凉,这几年顾城都已经尝遍。虽然他内心已经被磨炼至麻木,很少还会有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心中仍然有一抹淡淡的苦涩。
不为别的,按照苍云宗的传统,如果到了十六岁测试的时候,通灵的命脉数在五条以下,就会被毫不客气的逐出宗门,连当一个打杂的外门弟子都没有资格。
顾城都已经十五岁了,距离下一次命脉通灵大会还有一年时间,可是自己连一条都没通灵,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倒也罢了,下了山也能糊口饭吃,以后再徐徐图谋别的也不迟,可是陈叔和渔儿,他们怎么办?
满怀心事的顾城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两个人悄悄逼近,其中一个忽然喊道:“废物!”
顾城一转脸,一个拳头迎面带来,两眼一黑的他狼狈地向后倒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还在冒金星的他晃了晃脑袋,下意识的卸下身上的木柴,十分利落的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两个得意洋洋的家伙。
这两个人正是刚才那些簇拥在许清柔身边的男弟子,为首的一个开口道:“你这废物,居然敢盯着许师妹看那么久,找死么?”
“就是,许师妹那等绝色,连我二人看了也会自惭形秽,也就你这死废物会色眯眯地盯着看,这么些年倒是练出了一副厚脸皮,真是厚颜无耻。”
顾城没有说话,活动了一下手腕,沉默、但干脆利落地冲了过去,对着为首那人挥拳。
为首的男弟子嘴角不屑一笑,已经打通四条命脉的他身体素质自然不是顾城能比的。他轻而易举的闪过了在他看来慢悠悠的一拳,然后狠狠一拳打在了顾城肚子上。
顾城痛苦地弯腰,却强忍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哼出声,双手抓住男弟子的肘关节用力一掰。
那男弟子一个不慎,手肘被擒拿住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叫出声,赶紧回头喊道:“快来帮我,这废物又在耍那些鬼把戏了。”
另一个人立刻加入战局,战况顿时一面倒,三两下的功夫顾城就被揍得倒在地上,两人暴风骤雨般的拳脚落下,顾城几次想爬起来都被打倒,最后抱着头蜷曲着身子不动了。
“死废物,你服不服?以后还敢不敢在盯着许师妹看了?”为首那人傲然问道,伸出脚想要将那张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俊脸狠狠地踩在脚下。
脚还在半空,原本没动静的顾城忽然伸手将其猛地一拽,失去平衡的男弟子向旁边倒去,顾城直接一肘子击打在他的两腿之间,看的另一个男弟子下身一凉,心惊肉跳。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男弟子痛苦地捂着裆部倒地,顾城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刚想要爬起来,另一个男弟子狠狠一脚踢在了他头上,一边怒骂着一边殴打。
有几个弟子远远看到,大惊失色的跑过来,却发现被揍的原来是顾城,于是互相笑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服不服?”打累了的男弟子气喘吁吁的问,他已经多次因为肩膀酸痛而停下来,可是每次回答他的都是顾城挣扎着爬起来,慢悠悠递过来的一拳,虽然这已经是顾城的极限。
这个废物明明被打的这么惨,明明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却始终一次次爬起来,就算是毫无用处,也要挥拳,简直像疯魔了一般。
男弟子终于感觉到厌倦,或者说隐隐有些恐惧了,他又一次击倒顾城,将颤抖的右手背到身后,色厉内荏地扔下一句“死废物,这次就放过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城仰躺在地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天空,不知过了多久才爬起来,看看周围已经是空无一人。
他原地坐了一会,然后擦了擦脸上那些有些干涸的血迹,缓慢地站起身,将那捆木柴重新背起来。
木柴接触到后背的时候,顾城嘴角抽搐了一下,却仍然只是沉默地走着。
顾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木屋,依稀能看出来以前的精致,只不过因为年久失修的关系,已经有些破烂了。
按理说,像他这种外门弟子,应该和其他外门弟子一起住的,受到宗内统一的管理,还要完成每天的劳务。只有被导师看中,成为内门弟子时,才有资格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然而顾城的情况比较特殊,只有他一个外门弟子是单独住的。对于顾城这样的“特殊待遇”其他的弟子也没表达过不满,反而觉得这样正好免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到了住处,顾城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停在了木屋外面,凝视着墙壁。
木屋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正”字。仔细一看,竟然都是人为用利器划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