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你不简单啊,竟然到处都有卧底,随随便便就将那些人给怂恿起来了。”左王庭内,孟回无不佩服道。
稽侯狦道:“我纵有人手,若那些人无心做大,我再怎么挑衅也是无用的。今日的这个局面,不全是因我而起,而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单于贪心不足的结果。”
孟回却认真起来:“阿布,这些人,你都盯了很久了吧?呼揭王垂涎右贤王的领地你知道,右奥鞬王与呼揭王竞争你知道,乌藉都尉因自己的哥哥降汉而一直被排挤你也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你又从何时就开始在他们身边布下人手了?”
稽侯狦微微一笑,道:“汉师,正如你有你的秘密一般,这个,就是我的秘密。现在我不方便告诉你,或许,在我知晓你的秘密的时候,你也会知道我的。”
孟回不再追问了。秘密,每个人都有,对于孟回来说,自己的秘密是无论如何不能被眼前这个人知道的。
“笑尘姐姐,请你,不要怪我。”冯野王那一刻无奈的神色仍然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自己的面前。
是的,草原汉师孟回,竟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小野,你到底想说什么?”笑尘有些着急地问冯野王。
“爹爹此番要我随你前来,便是为了要让你,成为圯隐。”
“圯隐?”
冯野王点头:“在圯桥内,仅为圯尚知晓,仅听圯尚命令的一批暗探。成为圯隐之人,必须隐瞒身份,潜入目标人物身边或者在目标地区取得一些显赫的身份,以获取一些普通人无法得到的消息。”
“这不是挺好的事情么?让我做圯隐没问题啊,你为什么要哭丧着脸呢?”笑尘很是不解。
“因为,要成为圯隐,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就必须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连亲人都不能例外。”
“这不行,若是爹娘和哥哥以为我死了,那要多难过啊。”笑尘一口回绝。
冯野王却突然提问:“笑尘姐姐,你可是厌恶战争?”
“是啊,你死我活的,无论敌我,都是人命啊。就好比湟水那一战,虽死的大多都是羌人,那一具具的尸体叠堆,仍是让人触目惊心。”笑尘闭上了眼,不忍再回想那个画面。
“羌人人数尚少,若是匈奴来犯,笑尘姐姐,你可否算一算,将有多少热血男儿变成冰冷的尸体?你忍心么……”
笑尘打断了冯野王:“小野,你别说了,这不是你说话的口气,这说辞,是不是尚大人想好的?他是准备好了要我去匈奴领地么?”
冯野王尴尬又惭愧地点点头。
笑尘埋头沉默了片刻,再一抬头,脸上满是了然的神情:“那我再问你,让我在飞鹰墩学胡语,是安排好的,上王皇后那里学礼仪,是安排好的,在司马夫人家学史学,是安排好的,在车驿墩学御兽术,是安排好的,从我进圯桥,都是安排好的,是不是?”
冯野王低下了头,道:“笑尘姐姐,你可以不答应的。”
“既然圯隐是这样隐秘的存在,现在你让我知道了,那即使我不答应,以后的活动也要受限了吧?”
她,果然很聪明。冯野王无言以对。
“我会答应的。”
“笑尘姐姐……”冯野王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笑尘摸了摸冯野王的头,道:“小野,一直藏着这件心事,难为你了。尚大人,很了解我呢。我一直想以己身之力为天下作些什么,却也一直觉得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现在却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为何不答应?”
“笑尘姐姐,你不要勉强。”冯野王很是不忍。
“没事的,尚大人处心积虑地培养了我这么久,我不付出点什么,不是很浪费么。况且,塞外的风景很是不错,我去看看风景,没准顺便还能免了不少百姓的战乱之苦,怎么想也是赚了。”笑尘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是惨笑。
“不过,小野,麻烦你传话给尚大人,告诉他,不要以为他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安排一个人的命运。我张笑尘今日会答应下来,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命令,而是我自己愿意,我不想让小野你为难。我去匈奴领地后,麻烦他以后也不要对我指手画脚,该做的我会做,该传的信我也会传,可我不传给他,小野,我传信给你,信里会有暗号,这个暗号,只有你可以读懂,不要告诉尚大人。小野,可以么?”
笑尘握紧了拳,睁圆了眼,字字用力地说出这一段话。冯野王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同时,也能感觉到她深深的无奈。
“笑尘姐姐,我答应你。”冯野王认真地说。
“谢谢你,小野。”笑尘轻轻地弹了弹冯野王的脑门,道:“以后,会有很长时间欺负不到你了,我也许会不习惯呢。”
笑尘怜惜的眼神里毫无责怪之意,却让冯野王难以正视,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重复:
笑尘姐姐,对不起。
汉军凯旋之日,张笑尘当着几个羌兵的面,跳下了悬崖。
羌人看见她的坠落,看见那一袭蓝色没入万丈深渊,却没有看见,那翩然而下的,只是一件衣衫,而在悬崖边的石头上,隐约绑着一根天蚕银丝,承担着在悬崖下悬挂的笑尘的重量。
当张泊名在西护公主的墓碑前舞剑刻字时,笑尘正在塞外的草原上行走。
身边带着的干粮吃完了,笑尘正想着是不是要打几只鸟儿下来果腹之时,迎面走来一人,身披斗篷,牵着一匹白马,悠闲之姿,如世外仙人。
笑尘向对方点了点头,认定了对方只是一个路人,准备与之擦身而过,却见对方对自己招手。
“孩子,你饿了吧?”那人对着走近的笑尘递出了一块馕。
笑尘没有接过来,有些警惕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你,会说汉语?”
那人笑了笑,摘下了斗篷,道:“孩子,不要怕,我是郝宿王的家臣孟回,我也是汉人。”
斗篷下的脸,一半儒雅恬淡,另一半,却狰狞地刻着一个“奴”字。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