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的脸色已是极度的慌张,方才菀玥说的那些犯上的话,若是让什么小人听去了拿来做文章,可不是闹着玩的。“姐姐。”
那人的年纪并不大,身上穿着粗布织的衣裳,正向他们这边走近,菀玥起身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在笑什么,你方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玄烨也站起身,将菀玥拉到他身后。
只听那人拱手道,“实在抱歉,方才无意间听见二位的对话,要我说,这位小爷和小姐的话说得在理,却又不都在理。”
他倒一点也不否认方才听他们说话的举动,所以玄烨以为他并非来者不善。
“哪句在理,哪句又不在理!”菀玥的口气可不好。
那人看一眼玄烨,笑道,“依在下看来,皇上尚未亲政,辅臣们受先帝主托辅佐,朝廷看着很是风平浪静。”
玄烨自然能听懂这话里有所指,他说朝廷看着风平浪静?那么实际呢,却是暗潮汹涌,并不平静呀。
那人见玄烨沉默不语,又道,“姑娘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满汉一家,当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实现的,满臣以为大清是满人的天下,这自然引来汉人的不满,这样一来咱们的皇上就夹在了中间,不过与眼下的当务之急比起来,这倒也不算什么。”
“那么当务之急是?”玄烨问道。
那人并不着急回答他的话,只看向了菀玥与青岚,“两位姑娘是索尼大人家和遏必隆大人家的小姐吧。”
青岚轻轻扯着菀玥的衣裳,菀玥道,“你怎么知道?”
“小姐方才说,索大人是您的祖父,那么您身边的这位小姐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遏必隆大人的千金了。”
菀玥越发地警备他,随即向玄烨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是?”
玄烨听她这样说,也只好应和,“是啊,确实不早了,这位先生,我们就先告辞了。”
“也好。”
这里可算得上是京城的闹市,虽已不是晌午,但街上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直到出了茶楼,菀玥与青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瞧着他不像好人。”
他英气的目光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哪里有那么多坏人?”
“我们走了,你也快些回吧。”
“路上小心。”菀玥才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等一等。”
“嗯?”
“以后,还可以时常见到吗?”他是鼓起了多少勇气,才敢这样问。
青岚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怔怔地看着菀玥,只听她回答道,“可……可以啊。”
她的话音才落下,玄烨的脸上已经绽开了俊朗的笑容,“我会去找你……找你们的。”
夕阳斜下,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好似一道风景,至于他的目光单独交汇。
曹寅见他看得出神,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子爷别看了,都已经走远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嗯?哦。”
曹寅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劝道,“方才那个赫舍里姑娘说的话,主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玄烨转过脸看着曹寅,竟然“噗哧”地笑出了声,“已经放在心上了。”
这话可是把曹寅吓得不轻,倒不是怕她菀玥被问罪,实在是担心主子心里痛快,“主子,这姑娘她说话向来口无遮拦的,全是一派胡言,您可千万别与她计较。”
不知什么时候,玄烨已经收起了笑容,“这不是胡言,而是实话,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与朕说的大实话!朕凭什么生气。”
也顾不了别的,能听到“不生气”三个字就好,曹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主子不生气就好,您瞧,眼看这天就要黑了,咱们也回宫去吧。”
他转身抬头看着茶楼,是呀,夜色即将落下,“不回宫,咱们回茶楼去。”
“啊?回茶楼?”
玄烨径直往茶楼里走,曹寅只能跟在身后,“有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果然,他要见的那个人,没有走。
“呦,这位小爷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坐在原地,手里拿着杯子,见玄烨回来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笃定地呡了一口茶。
玄烨见他的茶壶里还冒着热气,明明是小二才添的新茶,笑道,“先生不也是在等我回来吗,方才因为有两位小姐在,先生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那人听他说话如此开门见山,便立即站起身,恭敬道,“请。”
玄烨在他对面坐下来,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先生是如何看待朝廷上四位辅臣的?”
那个人恐怕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小爷并非寻常之人,而自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不就为了与他说上这些话吗?所以,自然也就痛痛快快地说了,一点也不藏着。
“以在下之见,这四大辅臣如今已然分成了三党,鳌拜勾结遏必隆是一党,苏克沙哈与他们勾心斗角了这几年,自成一党,索尼索大人虽是四辅臣之首,对皇上最是忠心耿耿,却也难免遭他们排挤,这样一来又是一党,当今圣上尚未亲政,他们想扩大自己的权利,但更想要控制住皇上。”
“想扩大权利……想控制住皇上……”听完这些话,玄烨的反应并非愕然,却是痛心,这几个字眼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那人见他怔怔地不再说话,便道,“这也不过是在下的一番谬论,小爷听过也就罢了。”
“他们可是在先帝爷和太皇太后面前发了誓的,永远只为大清着想,不结党营私,徇私舞弊,如今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当初立誓自然是真心的,但是现在想要握紧手中的权利也是真心。当今圣上毕竟还年少,这把龙椅想要坐得稳可是难呐。”
玄烨无奈道,“可皇帝尚未亲政,如今还少不了他们。”
“确实少不了,但是也是因为这一点,在鳌拜的眼里,当今皇帝跟太皇太后就是关在内庭这个华丽皇宫里的笼中鸟。若一朝他有心谋反,只消调动上三旗就可围住京畿,这一点不能不防啊。”他一直盯着玄烨的眼睛,在心中已经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啊,不能不防啊。”玄烨喃喃道。
“在下的这些话能说与公子听也是缘分,可惜啊,却没有一个人去说给皇上听。”若说方才是猜测,那么现在这翻话就是在试探他的身份了。
玄烨只轻笑一声拱手道,“敢问先生是?”
那人回礼道,“在下殷志华,不过是一个进京赴考的穷书生罢了,多亏了文掌柜,可怜我是个一穷二白的读书人,让我借住在这里。”
听他这样一说,玄烨如获至宝,“文先生爱才,满街的人知道,更何况以先生你如此的见识与才学,来日的功名定然不可小觑。”
话以至此,对于玄烨的身份,他越发地肯定,彼此只是心照不宣。
殷志华叹气道,“只可惜如今汉人在朝堂之上已然成了摆设,没有一点地位。”
“满汉一家,必然会有这一天的。”
有这一句话足矣,因为他从玄烨的眼睛里就可以知道,他所有的志向和抱负终究会实现。
窗外的风打着窗“吱吱”地响,天色已经不早了,菀玥自然是没有心思看书了,更何况这会儿功夫捧着这本书半天了,也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她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瞧了一眼的在一旁陪着她的勇儿,这丫头坐在角落了,托着腮帮子像是在想心事,偶尔还能傻愣愣地发笑。
“勇儿?勇儿?勇儿!”
勇儿听见声音,吓得猛地站起来,“啊?小姐,您叫我?”
菀玥放下手里的书,笑话她道,“你一个人坐在那里笑什么呢?”
勇儿依旧是忍不住发笑,“小姐,奴婢是在想那位三公子呢。”
菀玥心中竟有了一丝抽动,却又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来,“你想他做什么?”
勇儿见她放下了书,便过去伺候更衣,“奴婢是觉得,那个三公子与小姐说话的时候挺有意思的。”
“怎么有意思了?”她心里自然也察觉了他与自己说话时的样子,只是还想听勇儿说一说她的道理。
勇儿想了想,却自顾自地摇头道,“您要让奴婢正儿八经地说,可说不上来了,只是想起来头一回还那样不依不饶地和小姐拌嘴,现在却是越发不一样了,难道小姐没有发现吗?”
菀玥刻意躲开勇儿的眼神,“属你话最多。”
说话的功夫,勇儿已经铺好了床,“还有一件事呢。”勇儿道。
“怎么了?”菀玥坐到床沿边,问道。
“是一件奇怪的事。”
勇儿这丫头,何时和灵儿学得这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若是再这样说下去,菀玥方才的睡意恐怕都要过去了。
“什么奇怪的事?”菀玥问。
勇儿不禁回忆起方才,“奴婢觉得今天青岚小姐似乎怪怪的,与平常不一样。”
“哪里就又不一样了,在你眼里是不是谁都不一样。”菀玥想了想,还真是未曾察觉青岚有哪里不一样。
“小姐真的没有看出来吗?反正我也说不上来,总是就是顾及这顾及那的。”
“说不上来就不说了,我困了,要睡了。”
她侧身倒在床上,掀开被子蒙着脸就睡过去,勇儿只好替她放下帷幔。只等灭了火烛,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帷幔外,勇儿已经睡熟了。黑夜如浓墨般滚滚而来,她看着窗前那一层银白色的光,翻来覆去地想着勇儿方才说的话,他的变化她又何尝不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