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馆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一点一点地落下来。落在茶馆的角落暗香浮动,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临别时,玄烨竟向众人说了这样句话,更叫人不解的是,他的眼神只落了在菀玥一个人的身上。这一点,连容若都察觉了。
马车颠簸着一路往回赶,菀玥想着他方才说的一定会再见的话,心里竟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欢喜。
“师傅,我怎么觉得那个三哥哥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她嘴里念叨着那个人,沉思了片刻后又自顾自地摇摇头,“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是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容若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随意回应了几句,“怎么会见过呢,你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吧,又怎么会见过他呢?”
“是啊,姐姐怎么会见过他呢?”青岚笑着道。
“也是啊,才不过见了第二回而已,头一回只顾着生气了。我瞧他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知道我是谁,我却还不知道他是谁,有意思。”菀玥还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下,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竟然已经说了那么多的话。
青岚道,“我看他的谈吐还有穿戴,后头还跟了个随从,一定是大家出来的公子,保不齐还真是个不凡之人呢。”
“确实不凡。”菀玥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那可不一定,若真的是王孙子弟,虽不曾见过,但我们也都是听说过一二的的,可他呢,就连问他是谁,都说得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不知底细的人,以后可少来往吧,要是叫索大人知道,看你怎么收场。”
菀玥最讨厌容若总是把爷爷搬出来压制她,自然是不肯服气的,“我看他肯定是个好人。”
“你呀,阴晴不定的,昨儿还恨不得一口吃了人家呢,才多少会儿功夫,就往人家那头站了。”
菀玥便也不再理论,她以为自己的判断是不会错的,那个三哥哥真的与她见过的富家子弟大不一样,就拿容若来说,他在富家子弟中怎么也算得上是上乘了,那么这个三哥哥,就是上乘里的上乘。
才下了朝,玄烨便在清宁宫召见了索额图。他知道,朝廷上启奏的事情,都是被过滤了的,都是可以让来决断的事情,而他想听到的,一件也不会让他听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朝政上,他需要有自己的心腹,他更知道,作为帝王,一再地被动,终有一天,御座上的人将不再是他。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进来,偷眼一瞧,见康熙的脸色并不好看,所以小心翼翼禀报道,“万岁爷,索额图索大人来了。”
他翻着奏折,“让他进来吧。”
索额图不比他的哥哥噶布喇,对待朝堂上的事素来嗅觉敏锐,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敢有任何的差池,为人处事也甚是小心翼翼,所以他是索尼最看好的儿子。
此刻他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清宁宫外,等着觐见。
“索大人,皇上请您进去呢。”
“有劳梁公公。”索额图抬头看了看梁九功的脸色,大约已经能揣摩到皇帝此刻的情绪。
他慢步跨进清宁宫,行跪拜礼,“臣索额图,叩见皇上。”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褶子,随意一抬手,“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
“朕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索额图回道,“启禀皇上,确如皇上所料,州县官吏用贪污剥削来的钱财贿赂总督、巡抚,督抚又用贪污来的钱交接朝中大臣,各处打点都列有名单,大小官吏侵吞贪污公款、侵吞民财,上下勾结,徇私舞弊,贪污之风盛行,所以,军队中兵丁按月应支给的兵饷也被克扣了。”
他紧握着的拳头重重击在案上,其实早就料到是这样的,却还是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忍不住大怒。
“放肆!简直是放肆!他们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克扣兵饷,他们太胆大妄为了!”
“皇上……”
玄烨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方才说的结交朝中大臣,是哪些个大臣。这样败坏的风气,又是谁起的头!”
索额图微微打着颤,“是……是……”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宫里,所以即刻压低了嗓音,他差点就忘了他不可以这样地大发雷霆,宫里的眼线无处不在。
“有……鳌……鳌中堂。”
“鳌拜!又是鳌拜!”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必是与鳌拜脱不了干系的。
皇帝到底年轻,处事多半因为气性,索额图即刻劝慰道,“皇上,您千万不能动怒啊,这件事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遏制的。”
“朕恨的就是这个,若是再由着他们胡闹下去,朝廷该是多大的一个窟窿。”他越发地恨鳌拜,他知道他那样多的罪状,却依旧没有任何能力将他除去,他总是怀疑自己是个无能的皇帝,必遭后人唾骂的皇帝。
索额图依旧劝说,“可是皇上,这件事急不得呀。”
“就是因为急不得,朕才恨!这事你依旧上心着,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索额图的忠心是康熙最为赏识的,所以,他最信任他。“皇上放心,奴才自当竭尽全力。”
“等到了时机,这些账朕与他一笔一笔地算!”玄烨咬着牙,想着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心里的气这才平了一些。
等平了气,玄烨又问道,“近来,索卿的病怎么样了?”
“多谢皇上记挂。家父的病虽有好转,但也是时好时坏,所以太医特别关照了,仍需多加调理。”
“过几日便是同朝议政的日子,索卿还是不能来吗?”不得不承认,自玄烨继位以来,他最信任的还是索尼,这一点连孝庄皇太后也是如此。只是索尼已经告病几个月了,每次同朝议政,他心里都没有底。
索尼可是三朝老臣,对大清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只是老了老了竟也怕了,不愿再卷进这场政治的旋涡里。
这场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果然,索额图回道,“阿玛的病,恐怕还得……”
“回去告诉索卿,叫他一定好生调养着,朕惦记着他,等他回来。”玄烨道。
“多谢皇上记挂,奴才一定回去转告阿玛。阿玛也是日日心系朝廷,心系皇上的。”
玄烨轻轻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哦,对了”,索额图才要跨出拱门,玄烨又将他叫回来,“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索额图的神经再一次绷紧,“皇上您请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朕记得,你家里还有一个侄女是不是?”这些明明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却不知怎么地,忍不住还是想问一问,也许只是很想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有关于她”。
索额图自是被问得毫无头绪,回道,“是,是,奴才是有一个侄女。”
玄烨轻轻一笑,又接着问,“那她便是噶布喇的女儿咯?”
这是怎么了,头一次见到菀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噶布喇的女儿。
索额图向来是最会揣摩圣心的,但是这一次,他也着实被玄烨问糊涂了,只是问什么答什么,“正是。”
“她的名字叫?”
索额图愣愣地回道,“奴才的侄女名叫赫舍里菀玥,是阿玛取的名字,皇上您?”
直到索额图答得不知所措,玄烨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得是忘情了,叫人觉得无缘无故地就说了这些话。
“哦,其实也没什么,朕前些日子听皇祖母提起与朕年纪相仿的几位大臣的孩子,如今也都长大了,今日见了你突然想起来,所以才问问,你且退下吧。”
“嗻。”索额图后退几步,转身出了清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