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如浓墨。
这该是快天亮了吧,光亮总是尾随着极暗到来。
我时清进府以来算是黑到家了,今夜便是我的翻身的时候了。时清躺在况侍卫的床上心里掂量了一下,决定不放弃呆在少岛主宽院的任何一秒。
她悄然起身,望了望缩在小榻上已经熟睡的雨霰,这少岛主的贴身侍女倒是娇俏可人,可惜不懂把握机会,今日是我时清争了你这个机会,他日若是我做了主子,你也算是出过一分力。
她轻手轻脚地套上鞋子,披上外袍,一瘸一拐地艰难走出了房。
小榻上的雨霰睁开眼睛,笑了笑,闭上眼,装作不知。
出了况侍卫的院子便是一个小廊,走几步就进了少岛主的院子,时清在漆黑的夜色中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心中满是兴奋和得意,丝毫没有察觉小楼上一双冷冷望着她的眼睛。
这小侍女究竟是怎么回事?早知就让雨霰打发她走了就是,留在这做些鬼祟之事,实在是惹人生厌。冷湮洐看着已经穿过小廊进了他的院子的时清,纤秀的凤眼堆满厌恶,他转身取了泗琴,搁在楼台上,沉下心奏了起来。
时清听到琴声更加来劲了,进了洗衣房两日,再问过已经在房里待了几年的侍女,知道少岛主每日会在晨曦微亮之际,奏他自制的四弦琴。她原就是想趁着夜色到了少岛主的小楼下,这样天亮时,少岛主在楼台上弹琴就会看见站在楼下的她。然后……
“姑娘,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
“回少岛主,奴婢只是刚刚进府,有些想念家人,夜里辗转难眠,故四处走动。是否冒犯了少岛主,请主子恕罪。”
“此乃人之常情,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姑娘,你的脚可有大碍?”
“蒙少岛主恩宠,已经好了大半。”
“无妨,尽可留在我这宽院中养伤,顺道与我做伴罢。”
……
时清一边听着楼台处传来的悠扬琴声,一边幻想着少岛主见到她时与她的对话,喜上眉梢,站在小楼下静静等待。
天边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灿然金线,少岛主的琴声也由悠柔变得激昂,时清已经能够看清他的容貌了,只是看一眼,时清就不禁感叹,这是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子,花容月色形容他丝毫不会过分,身着白色长袍,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肌肤胜雪,像是从未见过日光的苍白,眉眼中脉脉温情更是让观者动容。
眼底那抹疼痛更是让人觉得他为情受伤极深。岛上人人皆知,少岛主十四岁那年,烈焰岛就传来消息,与他婚配的大公主已经重症不治,少年丧妻,这算不算是受伤极深呢?只知道少岛主至今未有一妻一妾,许是真的对那未曾谋面的命定小夫人有些眷恋吧。
“咚!”少岛主最后用手掌重重拍在因他的弹奏还微微发颤的琴弦,望了一眼晨曦,收起琴,消失在楼台处,并没有理会在楼下望着他的时清。
时清并不气馁,等着冷湮洐下楼来。
良久,未见一人踪影,原来这冷湮洐对时清厌恶至极,已从小楼另一出口离开,连与她碰面都不愿意。
况海阔早晨来给两个姑娘送食,敲了半日门才见雨霰睡目惺忪一脸慵懒地打开门,时清不知去了何处。这个老好人当即担心极了,这时姑娘脚上不是还有伤吗?去哪里啊?
雨霰只是回答不知道,微微拢了拢晨起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整了整衣裳,回房去了,并不理会况海阔的无谓担忧。
“在小榻上窝了一夜,实在是不舒服,都怪那呆子,无事充什么好人,受罪的倒是别人。”雨霰走在回自己小院的路上,不禁开始在心里恼那个害她遭罪的呆子。
她和况海阔的小院分别在少岛主小楼的两边,所以她穿过小廊准备从少岛主院子经过回自己小院时,看见了落寞的时清。
“姐姐,早晨好,昨晚睡得可好?”时清看见雨霰从小廊走了出来,堆起笑脸打了声招呼。
“好,只是你这个时候在这做什么?况侍卫正着急找你。”雨霰故意问。
“我只是随处走走,不想就走到了这儿,少岛主这小楼除了这院里的小门,可是有其他出处?”时清根本没有理会况侍卫是不是找她,只想弄清这少岛主究竟出了小楼没有。
雨霰也不拆穿她,冷冷地望着她:“有的,这小楼有四个出处。快回去吧,这儿是主子的地方,无事不要逗留,免得招了主子不高兴。看你这伤,也得在这呆上好几天,有得你逛的,心急什么?”说完就往自己小院走了。
时清柔柔地对着雨霰的背影应了声是,心里却不服,只想着日后自己成了主子怎么收拾这个厉害的丫头。
洗衣房。
“你昨天去了哪里?可有见着什么人?”云娘抬手松了松眼睛上的布条问道。
最近天气有些潮,眼处的旧伤口似乎又有了炎症,十分不适,但又怕吓着水双颜,无奈在屋内也不能揭下布条散气,好像越发严重起来。
水双颜一边吃着云娘又早起给她领的早点,一边回忆:“昨天啊?我也不知道啊,先是遇见两个男人,后来又遇见两个女人,再后来又遇见刚开始遇见的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可是府里的侍卫?”
“什么男人啊?就是一个面目俊朗,身材高大,有些不正经的男人。”水双颜忽然想起昨晚那个舒适霸道的怀抱,布着雀斑的小丑脸浮起两朵红晕,接着说:“我听到他在差人找二十年前二公主的贴身侍女,这府里的主子真奇怪啊,二公主还不到二十岁呢,怎么二十年前就有了贴身侍女了呢?哎……”
云娘心中一惊,身子往后微微一仰,险些从椅子上滑下。
水双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云娘,你没有事吧?”
云娘定了定神,摆摆手,随意找了个借口:“没事,眼睛有些不舒服罢了,十几二十年了,每到天气潮了就犯,也习惯了。”
水双颜听见这话,赶紧搁下筷子,伸手想揭下云娘眼睛上的布条查看,云娘别过头,不允。水双颜着急说:“云娘,不碍事的,我不怕。我从小就被笑话大的,怎么还会去笑话别人呢?”说着伸手揭下了云娘眼上的布条,云娘双眼处触目惊心的灼疤现了出来,炎症已经十分严重,灼疤上隐隐看见浮着脓血。
看这模样,应是受了竹嵌之刑,水双颜在府外就听说过这种用烤过滚烫的竹板不停拍在人眼部的可怕刑罚,多是府里逼供之用,云娘定是知道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水双颜不禁“呀”了一声,手中的布条飘落在地。
云娘凄然一笑:“看吧,可是吓着你了?把布条给我吧,我扎上。”
水双颜气坏了:“你怎么这样说,怕吓着我就不让发炎的伤口透气,现在已经越发严重了,我不碍事的。这屋里可有消炎的膏药?我取来帮你涂上。”
云娘心中一暖,随即摇摇头:“这侍女的小院怎么会有这些药物,下人们有个小病小痛,忍忍就过去了,要是真是有了重症,府里也只是差人抬了出府,谁去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的意思即是主子的院里就有这些药物?”水双颜问。
云娘又摇摇头:“这消炎止痛的药,府里也不知哪个主子处有。只记得我当年跟随的那位,倒是爱鼓捣这些伤药草膏,皆有些奇效。可惜,那主子现在亦不知如何。”
水双颜望望门外的天色,阳光已经斜斜铺在了门槛处,看来早已经过了卯时三刻的上工时间了,她站起身,对云娘说:“我先去上工,黄昏下工时给你带着药回来。今日你就不要外出了,午时我给你拿些吃的,免得出去又要蒙着布条。”说完整整衣衫,出了门。
云娘讶异于这两日咋咋呼呼,看似脑筋不行的水双颜忽然这样条理清晰地吩咐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水双颜掩上门离开的声音。
午时。
水双颜在起居院用了午餐,又取了些点心小食想送回院子给云娘,刚刚端着东西跨出起居院的院门,就撞见了寒露三人。
“你去哪?”寒露审视了她一下,问。
水双颜笑嘻嘻地说:“取些东西给我小院的姐姐,她今日病了,不能出来用餐。怎么?寒露姐姐也要来一些么?”
寒露冷冷应道:“不必了,你送去吧。”
“不要想借机偷懒,分给你的活,今日若是没有完成,主子们怪罪下来,莫要殃了我们整个洗衣房。”汝情念叨了一句,水双颜恭敬地应了声是。
“赶紧去吧,浪费了时间你又得一个人忙活了。”若水提醒水双颜,接着三人越过双颜进了起居院。
水双颜点点头,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着三人的背影喊:“姐姐们,等等。”
三人停住脚步,回头望她。
“这两日我在洗衣时,发现府里用于洗衣的净皂有股淡淡的腥味,姐姐们知道为何?”水双颜问。
寒露心里笑话这小侍女进府两日竟想卖弄起来,不禁带着讽意答道:“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府里的净皂用冷斑贝的壳研磨成粉,加以石梁鱼酯熬炼而成,虽有淡淡腥味,但洗涤衣物效果奇佳,不但去污能力极好,还丝毫不伤及衣物色泽布质。这个还要我一一解释给你听不可?”
水双颜微微一笑,丑陋的脸庞尽是不卑不亢的神色,她说:“姐姐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的就是这腥味为什么不除去呢?”
若水幽幽地说:“谁说不想呢,只是府里医士房试过各种法子,结果都行不通。”
“我倒有一个方法。”水双颜沉着地说。
“你?还是不要丢人了。”汝情取笑她。
寒露和若水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拉着汝情进了院去。
水双颜并无恼色,像是未发生过这事一样端着食物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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