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荀,出去瞧瞧,是不是客人到了?”
镜前的女子听见院外有些嘈杂声,吩咐贴身侍女出外察看。
她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与之,身着鹅黄色纱衫,腰间缚着雪白缎带,腰肢婀娜,满头青丝挽成垂云髻,只在髻上别着一支银流苏簪子,纤纤素指正为自己轻点上胭脂。
站在她身后的溢荀听闻吩咐,移步出屋。
一会进来回话:“公主,是客人到了,岛主跟夫人请您到殿院。”
原来这镜前女子竟是冷霜岛大公主冷冰凝,果真有一番淡雅脱俗之姿。
她点点头,起身,出屋往殿院行去。
“你是流火?我是你姑母,恐怕你是不认得我的了,你父亲呢?”
岛主夫人烈熠素是今天最快活的人,二十年前从烈焰岛漂洋过海进了这冷霜岛岛府当了岛主夫人。虽说夫婿对她体贴入微,也事事尊她敬她,但毕竟想念家人,想念家乡。
最可恨是这两岛戒律,两岛除却过岛提亲与迎亲,竟不许任何人私自离岛。
就算是自己是烈焰岛公主,冷霜岛岛主夫人又如何?
今日总算是等到了冰凝满十九岁,大哥的长子烈流火该是来提亲了。终于有机会见一见家人,只是这殿下除了随行小厮侍女,只有未曾谋面的侄子烈流火,不见其他家人踪影。
岛主夫人不禁感觉疑惑。
“姑母不知,父亲上月因急病已逝。”烈流火听见问话,向姑母一鞠,淡淡地说。
殿上的烈熠素心底一颤,险些晕倒,所幸坐的金丝绫座十分柔软,头微微一磕在座上,并不碍事。
岛主冷水渊也十分惊奇,安抚了一下夫人,就细细问起了烈流火事情始末,心中十分感慨。
“岛主,公主到了。”
冷水渊看着大女儿进了殿,向父母亲行了礼,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他招招手示意冷冰凝上殿,到夫人的座位旁,一边也可安慰一下失神的夫人。
接着他继续问起了另一个人的消息:“那你母亲现在如何?”
烈流火依旧用淡淡的又十分恭敬的语气回答:“母亲现在生活十分舒适,请岛主不必挂心。只是,这次前来,母亲托我一事,不知岛主可否成全。”
“何事?”
“母亲托我与她出嫁前的贴身侍女会面,有要事相托。”
“何为要事?”
“请岛主体谅,我已答应母亲不可说出此事。”
“只是这事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们,这侍女早已被送出岛府,不知去向。”
“若是这样,我亦只能负母亲所托了。”烈流火虽言无奈,心里却另有打算。
他全然没有发觉殿上凝望他的一双美目。
这就是她即将婚配的男子,着藏青长衫,足上是牛皮硬靴,器宇轩昂,身形挺拔,面目俊朗,眼里净是为王的霸气。
冰凝公主满心的喜悦,待嫁的心已有些雀跃。
“这就是烈焰岛少岛主烈流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冷湮洐带着雨霰进了殿,况海阔候在了殿外。
“在下烈焰岛岛主烈流火。阁下定是冷霜岛少岛主冷湮洐,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所说般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烈流火抱拳行礼。
岛主?冷湮洐望向他发顶。可是因到了另岛,不能佩戴在己岛的官职冠饰,所以此时烈流火并未佩戴任何说明身份的冠饰。
看着冷湮洐疑惑的神情,烈流火开口道:“父亲已于上月因病逝去,我接任岛主已一月有余。”
冷湮洐这才点点头:“恕罪恕罪,是我愚昧。”
“不知者岂有罪。”烈流火一笑带过。
冷湮洐眼里却多了一层迷雾。
岛主的大殿上,主子们各怀心事。这边,被忽略的角落有一个被忽略的小侍女水双颜,也终于将所有分配给她的活做完,拖着累坏的身子到了起居院想要用饭,推开院门竟然空无一人。
“…我还没吃饭哪…人呢?人呢?”原本已经累得快走不动的水双颜大受刺激,竟然浑身是劲地在空空的院子上蹿下跳。
这洗衣房的起居院怎么那么快就关门了啊,天不是还没黑吗?都赶着去哪里了啊?起居院不就是给侍女吃饭唠嗑的地方吗?怎么连个影子也没了…大婶们…大婶们…希望你们出门捡不到金,生个儿子长不高,生个女儿不够美,吃饭没有肉吃,睡觉不够被子盖…
水双颜不禁捂着小心肝,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寒心地诅咒起起居院做饭的大婶们。
正当她绞尽脑汁搜罗骂人的词眼时,忽然看见一个穿着侍女服的女子鬼鬼祟祟地从起居院前经过。坐在院里的水双颜好奇心战胜了饥饿感,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处,偷偷从半开的门缝看着渐渐走远的女子。
挺眼熟,谁啊?水双颜摸着脑瓜子回忆。
时清?她去哪?看那路应是通往洗衣房外的,天都快黑了,洗衣房的侍女不是不允许外出吗?
好奇宝宝水双颜已经完全忘记她也是洗衣房的侍女,若是外出也得受罚,她兴奋地推开门,又尾随着时清出了洗衣房。
人呢?水双颜苦恼地眼睛鼻子嘴巴皱成一团,一出洗衣房就不见了时清身影,很明显,她跟丢了。
既然出来了,就到处逛逛吧。水双颜无所谓地想。
她忘了,她不认得路,而且,天要黑了。
果然。
天啊,地啊,这是什么地方啊?现在是什么时辰啊?应该差不多一刻钟就要天黑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水双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路上巡查的侍卫都看着这个丑丑的小侍女,她只好故作镇定,背上却开始冒汗。
一刻钟之后,天终于黑了,水双颜坐在一座假山后面,又累又饿就快虚脱了。
我要回家,我要吃大饼…
她眼前不停晃过水大娘给她做过的好吃的,脆弱的小姑娘觉得人生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亲娘,饷金,看来都是没有希望了,今天我水双颜恐怕要饿死在这里了。
“是二十年前跟随二公主的侍女,不必担心。这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没人会发现,只要你不说。管好你的嘴巴,不要惹出无谓的风波。”烈流火对着面前那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嘱咐。
“是,您请放心。”小厮说完快步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出来。”烈流火对着躲在假山后面的人喝道。
一个穿着侍女服的少女慢慢走了出来,“关我什么事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我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你们才到这儿的。不过我也是新来的,你们说什么二公主是谁啊?”
烈流火待少女完全走近才发现她的惊世容颜,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眉目如画,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从小在岛府长大,身边莺莺燕燕无数的烈流火,此刻竟找不出合适的话形容眼前的女子的容貌,呆立在原地。
“嘿嘿,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走了哦,不关我事啊。”水双颜看他发着呆,赶紧开溜。
待烈流火反应过来,竟已不见她踪影,只记得她侍女服上绣着洗衣房三个字。
这冷霜岛岛府果然暗藏玄机,一个小小洗衣妇竟有这般仙姿玉色。
他的眼神又渐渐布满了冷漠与狡黠。
一切才刚刚开始,冷家人,一个也不能留。
夜色越来越浓,庭院深深的岛府已被黑暗笼罩,似乎有许多陷阱伏在阴暗的角落,等待人们自投罗网。
时清在少岛主宽院门口焦急地等待。
如何是好,天黑已经很久了,少岛主怎么还不回院?若是他再不回院,她就只能放弃计划回洗衣房去了,只是下次不知何时能出房…
就在她忧心忡忡地迈着小步子在院门口着急地来回走动时,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夜色:“依我看,那烈流火定是将他老爹暗杀了,自己当了岛主。”
“你能不能小声点,这种话能乱说吗?乱说也不该像你这么大声嚷嚷,敢情你是想让人摘了你这榆木脑袋!”一个娇俏的女声训斥道。
是少岛主回来了吗?
时清躲在院门口的一棵大松树后,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说话的人走近。
“少岛主,您怎么看?”雨霰到了院门口忍不住开口问一直没有说话的主子。
少岛主?时清心中一喜,假意从树后跌了出来。
“哎呀…好痛…”她轻呼一声,这时清也是硬心肠,虽然假意跌倒,但那脚踝是真真自己用力故意扭伤了。所以这声痛呼,也是真的带着痛意。
“姑娘,你怎么了?”况海阔见是个娇艳的小侍女跌倒在地,赶紧跑去看看什么情况。
雨霰冷眼看着倒地的时清和耿直的况侍卫,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个小侍女,玩这种无聊的小伎俩,应是刚进府的吧?这府里人人知道少岛主不喜近人,更讨厌这样自恃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耍一些小心计来靠近。
冷湮洐正眼也没有看时清,自顾自进了院。
时清偷望了一眼冷湮洐的背影,咬了咬唇,眼里像是随时会射出暗箭一样闪着阴光,但语气仍然柔弱惹人怜爱:“我只是洗衣房的侍女,刚刚进府不认得路。用过晚饭想回小院休息,谁料走着走着就丢了方向,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跌了一跤。”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况海阔察看一下她的脚,已经开始红肿了,看来还是挺严重的,于是回头对着雨霰说:“我先把她抱进院去,她的脚伤得很严重,你帮我去跟少岛主要些璩柯膏来。”说着把时清抱了起来。
雨霰气得咬牙,这混账,跺脚进了院。
“怎么?那侍女真受伤了?”冷湮洐站在桌前背对着雨霰,握着墨锭慢慢磨墨。
桌上用稀有的乌情石铸成的小小烛台,以冷霜岛近海海域特有的金光鱼酯做燃料,此刻亮着如白昼一样的光亮,让人叹为观止。
雨霰冷哼一声,道:“真倒是真,也只有那呆子信她,这小侍女也够狠心,这么娇嫩的踝骨若是控制不对力道,那样一跌恐怕往后都得瘸了。”
冷湮洐也笑了,手上磨墨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这娇贵的乌峰霜墨,一旦开始研磨,就一定要将之研透,否则连着珍贵的玉水石墨锭和砚池都糟蹋坏了。所以他一向不让侍女小厮替他磨墨,自己亲自为之,也顺道磨磨自己性子。
他指了指桌旁书架上的一个小方盒子:“自己去取,既然真是伤了,就让海阔给她拾整好了再送她回去。”
雨霰不满地嘟囔几句,自己开了盒子,取了些璩柯膏走了。
这雨霰虽说天天教训况侍卫,但冷湮洐都看得出她心里装着那呆子,只是这况侍卫像是木头心,憨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冷湮洐想起来就不禁笑着摇头,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墨锭上沾着的墨汁用桌上一块丝绢微微拭去。取出一支笔,坐下,沉思一阵,蘸墨书写。
“拿去拿去。”雨霰将璩柯膏扔在况海阔面前的桌上,气咻咻地走了,看也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时清。
况海阔拿起璩柯膏追着她出去了:“雨霰…雨霰…”
雨霰心里一暖,算你还有点良心,担心我心有不快赶来解释,于是假意冷漠地停住脚步回头冷眼望着他,但心里的气已经少了几分。
况海阔手里抓着璩柯膏,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雨霰,那个…你今晚能不能留在我的小院里过夜?”
雨霰一听羞红了脸,又跺脚:“你说什么呢你!人家是还没成婚的姑娘,你怎么可开这样的玩笑!”自从遇见这整天不用脑子的大老粗,跺脚已经变成了雨霰的招牌动作。
况海阔也羞得涨红脸:“不,不不不,不是不是。是这时姑娘一个大姑娘在我小院里,不是很好。你能不能过去伴伴她?”
“时姑娘?”雨霰狐疑地看着他。
况海阔慌乱地解释:“就是那个受伤的侍女。”
好家伙,不消一刻钟连人家姓甚名谁都盘问清楚了,况海阔,不知你是真呆还是假呆!
雨霰瞪他一眼转身想走,但是又想这家伙说的也不无道理,要是传出去,说少岛主贴身侍卫的小院里留了一个清白的大姑娘过夜,这少岛主宽院恐怕也没个安宁了。眼下又是远客来访,尚不知那来客有何用意,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她思虑良多后还是向况侍卫的小院走去。
不想承认自己心中最不愿意的其实是那呆子和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侍女呆在一个小院里,过夜……
洗衣房。
云娘推开小院院门,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不知那丫头吃饭没有,这盒里的小点又是少岛主遣人送的,虽不知他是为何,但这么久以来也确实是他一直安排人照料她的生活,否则她早已在受了竹嵌刑之后被赶出府流落街头,如今不知又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云娘穿过黑暗的小庭院进了屋子,想着从前的那些事,心中不免感伤。
她摸索着将食盒搁在桌上,想取下眼睛上绑了一天的布条,扎着实在是不舒服,可是当初受刑之后留了可怕的灼伤疤痕,平日里若是外出就会扎上布条免得吓坏旁人。
她的手刚刚举起随即又放下,差点忘了这屋里还有个小侍女。她侧耳仔细听了听,发现屋里安静得出奇。
还没回来吗?云娘稍稍想了一下顿觉不对劲,这时候应已下工几个时辰了,这丫头昨天才进府,若是跑了出房,哪里认得这府里的路,莫非是在其他侍女的小院里逗留得忘了时候,可是昨天不是才说道人人都嫌弃她丑,不愿意与她住,才隔一日,没有理由变得这样亲昵。
云娘知道这个收不性子的小侍女定是出了房,她站起来赶紧往胖管事的小屋里去。
“什么?有这样的事?”胖管事大惊失色。
“我也只是猜测,你先去各个小院瞧瞧吧,许是逗留在其他小院了。”云娘说。
胖管事沉思一会,让云娘先回院去,他去房里其他小院察看一下,若是没有,再想办法去府里其他地方找找。
“双颜啊,要是我把你找回来也就罢了,只怕你乱闯其他房院,或是惊了主子,那后果就严重了。”胖管事提着小灯笼开始各个小院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