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弱风扶雨,四时最美的季节。百花争芳后,绽放最后的绚烂。风过花林,芬芳朵朵,随了此风而去,飘飘荡荡,绕过小溪,或入水中,或入土中。伴着芬芳的梦而眠,梦里是最轻柔的雨。
花落林梢,开在风里,谢在风中,带着平淡的笑,任风将自己吹入虚无。万物生于自然、归于自然。娇艳的花,自懵懂中来,于清静中去,是应当欢喜的事。
没人知道百花的梦,正如百花不知道世人的情。花本无情,他不知道生死的概念,他只知道醒梦的区别。花儿深沉地睡,梦里是花开的季节。你怎知道眼前的花是真实的花,而不是花的梦呢?我们分不清花朵之间的差别,花儿看我们也都是一个模样。
清风吹开久闭的窗,满室皆是花的香。
柳致本坐在案前读书,此刻受清风相邀,便合上书本,应邀而去。
庭院中芳草萋萋,柳致带着几个小畜生,连同怜儿一起玩耍。也不知道那个小小的飞盘究竟有何魅力,竟能引得众人竞相追逐,青曲在屋中摇了摇头。玩得累了,就此席地而坐,鲜嫩的青草是天下最柔弱的坐垫,夏天将至,天气也开始热烈了起来,柳致一场运动后,身上已是出了一身薄汗。
伸了个懒腰,顺势躺倒,细草轻挠柳致脖颈,有些痒,却能忍受。湛蓝的天空,绽放洁白的花朵,赤色的光芒四处流淌。柳致想起了家中之事,此前已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回去了,具体日期却无法决定,远离逍遥自在的生活,重新回到功名利禄的俗世吗?柳致思考了一会儿,被阳光照得有些困倦了,便将舔着自己脸颊的白愚一把抱过,枕着柔软的毛皮睡去了……
青曲在屋内看着屋外被几个小畜生包围着的柳致,自从那日明心见性之后,柳致的言行便放达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所拘束的自在与洒脱,这让青曲有些羡慕,不知何时才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不过这份羡慕也只有片刻,片刻之后,青曲便将自己的精力重新放到面前的食材上了,经历过上次失败后,他终于明白了“调料”这种东西,面对厨房里五花八门的调味料,青曲决定一一品尝……
柳致的这通思考,从春天一直思考到了夏天,这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让他明白了,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机,但他隐隐有个感觉,这个日子并不会遥远。于是再次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年年底会回去。
是夜,柳致、青曲二人正在吃晚饭,一桌佳肴丰盛,只是柳致对于美食的兴趣消减,这一桌佳肴却是出自何人之手?青曲?是,也不是。青曲几次失败后失去了信心,却在柳致的无意点播之下发现了厨房“自动烹饪”的功能,只需将食材切好放入,便能得到一份美味的料理了。这机械的造物口味千篇一律,这种缺少变化的美味对于柳致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青曲却是惊为天人。
两人吃到中途,却听屋外雷鸣轰响,电光闪烁后,暴雨来袭,天地以这场磅礴之雨来昭示夏天的到来。二人便以风雨下饭。
饭后,风雨不停,其势也不见丝毫衰减,天地之势似乎无穷无尽,但是柳致知道,世上没有东西可以永远保持盛势,即使是天地也不能,这场大雨终有尽时。
磅礴之雨飞击大地,溅起泥泞水花,这潮湿的环境不受人喜爱,却受白愚和黑暝这两个小畜生的欢心,在这场大雨中翻滚打闹,惹了一身泥泞回屋。于是,当柳致洗好澡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满屋的脚印和满身泥水的两个小东西。
见刚刚打扫好的屋子又被弄脏,柳致心中无由升起怒火,一手抓住一个,拖到面前,狠狠打了三个巴掌。
“喵——”黑暝凄惨哀嚎,一下窜到架子上,又在上面留下了几个泥脚印。柳致眼疾手快,一下把想要躲避的黑暝再次抓回,连同白愚一起带到浴室给他们洗澡。
给两个小东西洗完澡后,柳致开始打扫屋子,看着恹恹的白愚和黑暝,对于自己此前的怒气感到后悔。猫狗弄脏屋子的事,柳致早已习惯,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会动怒。
“你感觉到了吧?”白月初不知何时来到屋内,“心中有莫名的躁动。”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这是怎么回事?”柳致惊讶道。
“石公子死了。”平淡口吻却是道出惊人事实。
柳致闻言一时惊骇,昔日之语竟成谶言,这位追求宁静的妖仙终于还是没能守护住自己内心的寂静。
“我原以为他能成功……”白月初幽幽而语,其中似乎有不应存在的感伤。
“白姑娘……”柳致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良久后,白月初转身远眺夜空:“我要离开了,这些日子多谢公子收留了。”
“离开?你欲往何处?”
“我本就是天下最欢脱自在之辈,如今既然恢复了,自然是要去游览天下美景!”白月初笑着说道,笑声中有着无比的欢乐与自在。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柳致自知不能挽留。
“择日不如撞日,便是此刻。”白月初转向柳致,“公子,有缘再会!”倏忽而去,投身入屋外重重雨幕之中,消失在这场风雨声里。
柳致看着屋外漆黑的夜空,告别的话尚未说出,人已去了,只能默默自语:“再会……”
妖仙之心不可拘束,天下亦无不散之筵席,只是柳致从未想过分别之日会来得如此之早,轻叹一声,再次打扫起屋子来。
……
大雨绵延不绝,柳致躺在床上,听着风雨抨击门窗之声,闷雷阵阵,这座山腰的木质小屋为天地之威所震慑,柳致能清晰得感受到房屋的轻颤。这场雨绝不是柳致见过最大的,但绝对是他离得最近的一场大雨,这座木质的小屋不必尘世的高楼大厦,可以将风雨阻隔。如此狂暴的风雨,让柳致有些担忧这座小屋是否能够平安无恙。但纵有千般思虑,也无法将房屋加固,遂不再忧心。听屋外风暴之声,却忽然有了兴致。
开门的响声惊动了黑暝和白愚,他们抬头望了柳致一眼,黑暝只瞥了一眼便重又垂头睡了,白愚则摇着尾巴向柳致走去,欲与之一道,不过看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呜呜”叫着又不愿了。柳致俯身摸了摸白愚的脑袋,开门走上木廊。
小小的木廊已尽湿了,不时有雨珠斜飞而入。屋外昏暗,看不真切,隐隐约约能看到院中的草木在剧烈地摇曳。在这场大雨中,万物皆于死生间挣扎。
百无聊赖的柳致,便就着屋内的灯光坐在廊上,任雨水打湿衣袍,回头向屋内看去,只见白愚正趴在门口向他摇尾。柳致轻笑一下,顺势躺下。衣袍已尽湿,轻贴在身上,柳致感到有些难受,又有些畅快。
如此雨夜,以人类孱弱之躯拥向这浩广天地。
风雨合欢,山泽震响回应。幽幽冥冥,一阵清醒的倦意袭来,柳致恍惚睡去。
柳致是被一阵阵的寒意惊醒的,当他睁开双眼时,身上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如一层寒气的膜粘身透骨。屋外依旧是漆黑一片,而雨则是变小了,世上没有恒久的事物,这场无边滂沱的大雨曾将天地遮蔽,如此雄伟,却也只能消逝。
身后屋内的灯仍然亮着,给人一种昏黄的温暖,回到这温光中,柳致重新沐浴后深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