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韵果然不愧是‘慈悲之母’,我原本以为她此举只是为了渡雪云一人,如今这天下最坚定的石公子都被震动,那其他妖仙此刻的心境恐怕更为糟糕。”白月初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那小小的池塘,话语中充满了慨叹。
“你刚刚不是还说妖仙因心而成,如今若是天下妖仙心境以乱,那妙韵岂不是害了他们,哪里是慈悲呢?”
“不,你错了,如今天下的妖仙大多困执于己心,看似圆满安乐,实则是有缺漏的。而妙韵用自己的身死来打破了这种虚假的圆满,给他们带去了堪破的机缘,虽然这份机缘同时代表着毁灭。”
“既然会带来毁灭,那为何不安于现状呢?”柳致依旧不能明白。
“因为妖仙是纯粹而偏执的,我们为了这份内心的纯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们自己。”白月初细细品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若是妙韵不死,那么天下妖仙安于现状,千百年后必定会演化为一场困心之灾,到那时迎接我们的恐怕就将是无声的寂灭了。”
白月初的一番话令柳致一时不知何言,只是默默地为身旁的炉子添了些柴火,炉上的黄铜水壶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茶过三巡,白月初已经回屋去了,柳致依旧坐在这临水的石亭中,倚着栏杆,看微风吹动涟漪,他想着先前那位石公子所说的话,怔怔出神:
如今这个伟大繁盛的时代之所以能够存在,全依靠了两位非凡的女性,一位是人间曾经的帝王“太平”,而另一位就在这小小的池塘中安眠。前者距离柳致是那么的遥远,而后者则是触手可及,如此触手可及的距离甚至让柳致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为自己能与这样一位非凡者近距离接触而激动骄傲,又为她的身陨而悲伤,再加上从白月初口中听到的妖仙的命运而慨叹。他不知道妖仙对于生命是如何看待的,他们或许可以完全不在意这死生之事,但柳致不同,他还活着,满怀着对生命的热诚而活着,所以他无法明白妙韵的抉择,无法明白白月初的淡然,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那位鹤妖为了一线渺茫的希望而挣扎,或许这样才更有活着的实质。妙韵与白月初,以及石公子,这几位妖仙给他的感觉都太轻了,比清风流云还要轻、还要淡漠,这种感觉甚至让柳致思考他们真的存在。
柳致抬头看了看天色,大约八九点的模样,想着自己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便回屋准备早餐,但直到在厨房思考了五分钟吃什么这个问题,柳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对吃全然失去了兴趣,并且毫无饥饿感!
“这是你吸收了水泽灵韵的缘故,你现在体内能量的供需是供大于求的状态,这几天你都不会感到饥饿了,你也最好不要吃东西,以免影响灵韵之气对你身体的净化。”白月初看着厨房愁眉苦脸的柳致,不等其发问便告知了他目前身体的状况。
“净化……那这种状况还会持续多久啊?”
“大抵四五日吧。”白月初漫不经心地回答。
“四、四五日?”柳致对于吃有着非凡的热情,尤其是在这山中没有什么消遣娱乐的地方,吃可以说是柳致唯一的乐趣所在了,可如今竟然不能吃了,那这山居的乐趣就可以说是所剩无几了。
躺在铺了鹿皮的藤椅上,抱着黑暝的柳致全无困意,正在思考有什么消遣度日的方法。
林涛阵阵,送来山间嘈杂的音讯,令柳致幡然醒悟——自己拥有这山林旷野,又何愁无处可供消遣?遂而起身,惊醒的猫慌忙落地,朝着自己的主人“喵喵”叫了两声,但柳致此刻却无心去安慰他,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又把那日柳晦送的弓箭背上,就在白愚兴奋的欢叫声中出了门。
虽说带了弓箭,但柳致并非是想打猎,这是一次漫无目的的闲游。走不多远便来到了一条小溪处,说是小溪,但由于现处于秋季的缘故而水流枯竭,,只有细小的涓流缓缓流淌,原本卧在溪底的卵石此刻都暴露在外。
一人一狗便沿着溪流逆行而上,虽然一路上草木枯黄,落叶缤纷,但是听着山间清风震颤枝梢,群山高耸回应,偶尔有雀鸟啼鸣,柳致的心情也就随之欢快起来了,即使白愚那小畜生将自己洁白的毛发弄得一团糟也觉得可爱非凡。
踩在落叶铺就的道路上,由于其中水分尚未散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沿着水流弯弯绕绕,路上柳致还看见了几只野兔和獐子,曾一度想要弯弓狩猎,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去伤害这些自在的小生灵呢,便只是大声向他们吆喝了几声。这些山间的动物竟然也不怕柳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头自顾自地忙碌了。
走了大概半小时左右,柳致便看到前方林地开阔,有一池潭水,潭上又有一道瀑布,只是由于秋水枯竭的缘故如地下的溪流一般只有涓涓而下的几道,不知待到春来水发之时会是何等模样?潭水澄明而深邃,柳致用手掬了一捧,甘甜而清凉,只是不知这深潭是否有鱼,否则就会是一处钓鱼的好地方了。
瀑布右边高出的岩崖上,有亭翼然而上,柳致带着白愚攀爬略显陡峭的山岩而上,只见那亭边有两树掩映,一梅一茶,梅枝光秃而遒劲,茶树则郁郁葱葱,两树相映成趣又别生一种韵味——生与死、枯与荣,似乎包含着这天地间最恒久的真理。柳致看得出神了,直到被白愚的叫声惊醒,回过神来的柳致发现白愚这个小家伙正在亭下朝自己呼喊呢。
走近亭子,便能看到正上方写着“雪亭”二字,这字形苍劲有着独特的韵味,作者在书法上有着极高的造诣,只不知造亭者谁。柳致这边想着,走入这亭中,亭子不大,摆着一桌三椅,又有一几,上有一架古琴,俱是山石所做,几前还有一个蒲团。柳致因见琴而心喜,虽知是石琴,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抚弄,琴弦通体透白,不知是何材质,本以为这石琴只是装饰并不能发声,但谁知其声沉厚而苍劲,有着震人心神的美妙。柳致想把琴反过来一看其中究竟,却发现这琴竟然是和底下的石案一体的,再一细看,不但是琴,这亭中的桌椅案几都相连,整个亭子竟然是一件巨大的石雕!柳致不由感叹是何人有此巧夺天工的手艺,在这无人问津的深山中建此妙亭?
倚着栏杆向下看去,正对着那处幽潭,从这石亭中可以看见其中山影绰约,又另有一番情致。柳致对着石琴见猎心喜,忍不住坐在蒲团上弹奏起来,曲子既简单,一首入门级别的《仙翁操》,但曲意却不会因曲子的难易而增减。幽邃山林,潭影晃荡,高临处公子抚琴,琴声醇厚而洒脱,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白愚有些玩累了,便在柳致身旁静静地躺下,在这山林与琴声的混杂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