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潇筱开车在路上的时候,浩子打来了电话,她将车子泊到路边,按下了接听键。
“筱?!”浩子说。
“嗯。”
“我刚下飞机,上午去咖啡店的时候,你不在。本来是想等你的,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只好给你留了一封信。信寄存在了店员那里。对了,还有那个枕头,我实在舍不得扔...”
“皓然。”胡潇筱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浩子。
“嗯?”
“信我已经看过了。”胡潇筱说,“我想说,不客气、没关系,还有...对不起。做错了事情,我该向你说,对不起。”
“不要这样,离别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不要太伤心,好吗?”浩子宽慰着胡潇筱。
“嗯。既然你已经走了,那么祝你一路顺风!”胡潇筱尝试用欢快的语气告别。
“谢谢!”
“那...再见!”
“好的,再见!”
胡潇筱呆坐了半晌,才又开动了车子,向稀星落寞的郊区驶去。
胡潇筱回到了家,打开了灯,照亮了满屋的寂落。胡潇筱向浩子说了一个谎,她虽然怀孕了,却没有结婚,虽然曾距离婚姻的殿堂只有一步之遥,但命运捉弄了她。胡潇筱没有时间去怨恨,她现在只想全心全意地抚养好她的宝宝,她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需要加倍地努力工作,才能弥补单薄的收入。
胡潇筱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其他人,也不是因为自己现在的不幸,而是为那些逝去并且无法挽回的陈年旧念。
胡潇筱走到卧室,从床下翻找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有一个盒子,却不是流年留下的那个,这个盒子是她自己的。由于很久没有打开过,盖子的边缘已经和盒体微微锈在了一起,费了些力气才取下来。盒子里面只有一条扎了一个结的手绢,嫣红条纹的手绢。这条手绢是姥姥绣给胡潇筱的礼物,她很喜欢,小时候曾一直别在肩膀上,直到那一次意外。
那一天,只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冬天里的大雪并不会让孩子们特别新奇,但雪中的乐趣却是无穷无尽的。胡潇筱也是一样,她与伙伴们堆着雪人,偶尔被男孩子们袭扰,不过是增添了几声欢笑。直到胡潇筱被一个坚硬的雪球击中,她摸了一下脖子,看到手上满是鲜血,没来得及哭,她便昏倒了。体育老师赶了过来,用胡潇筱肩膀上的手帕止住了胡潇筱的伤口,抱起她跑向了学校的医务室。
虽然医生说只是一块很小的玻璃碎片划破了皮肤,虽然老师解释只是一个调皮孩子的恶作剧,虽然爸爸妈妈安慰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但胡潇筱还是遗忘不了满手鲜血带来的恐惧。胡潇筱不肯见伤害她的那个男孩子,不肯接受任何的道歉。甚至,胡潇晓害怕见到陌生人,她讨学校的操场,害怕奔跑嬉闹的人群中会突然冲出一个人再次伤害自己。
如果去上学,需要有妈妈的陪伴。在学校里,胡潇筱一整天都不会离开教室,连广播体操也不敢去做。只有在家里,胡潇筱才会感到绝对的安全,小学六年,她是在煎熬中渡过的。
胡潇筱拒绝交新的朋友,由于经常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学会了自己寻找乐趣。看着胡潇晓独自安静的玩耍,父母总是忧心忡忡地叹气。胡潇筱被父母带到市里看过几次医生,她偷偷听到医生对父母说起过一个叫自闭症的词语,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她猜想应该是一种疾病。医生尝试与胡潇筱单独聊聊天,但被她拒绝了。而妈妈坐在身边时,医生说什么都是无所谓的,胡潇筱只是在思考自己的拼图玩具。胡潇筱并不是听不懂医生的问题,只是觉得自己的玩具更有意思,懒得回答。
上初中之前,父母曾很担心,怕胡潇筱会抵触新的环境,不肯去上学。但开学那天,胡潇筱却把妈妈留在家里,一个人跑去学校报到了。
原因倒是很简单,小学毕业那年暑假,胡潇筱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姥姥偷偷告诉胡潇筱,那个小男孩之所以会伤害她,是因为他被野狗咬了,得了狂犬病。那个小男孩已经被医生抓起来了,不会再出现。还有啊,野狗特别喜欢咬胆子小的人,没有勇气出门的孩子和怕上学的孩子最合它们的胃口了。
很久之后,胡潇筱才发现,姥姥的故事是捏造的,但她十分感谢姥姥这一善良的谎言带给了她独自走出门的勇气,才有机会感受外面世界的精彩。
在初中,胡潇筱遇到了一个胆子更小的男生,她的同桌,任何人的注意都会让他感到局促不安。一开始,胡潇筱认为同桌是一个容易被野狗咬伤的人,所以害怕他会靠近自己,害怕他会主动跟自己讲话。但同桌只是佝偻着背傻坐着,连溜号都会十分小心翼翼,偶尔还听到他不自觉地叹息。胡潇筱有点瞧不起这个男生,想他这么胆小被野狗咬了也是活该,但她又觉得他很可怜,有时甚至希望他能鼓起勇气跟自己聊几句。胡潇筱曾以为同桌永远不会跟自己说话,直到那节英语课,他开口向自己借一个魔方。
胡潇筱摸了摸耳朵后面,虽然手感很光滑,但那里应该有一个疤痕。胡潇晓一直以为那是别人的错误造成的,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她曾诅咒过那个伤害过她的人,也曾叹息过自己被伤害的童年。胡潇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不幸居然是从自己身上引发的。
胡潇筱解开了手帕的结,一颗淡黄色的、半透明的石头呈现出来,石头里面封印着一只安静的蝉。胡潇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跑开,正如浩子信上所说,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大人们热衷于使用残忍的方式去哄逗纯真的孩子。
胡潇筱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煞费苦心地设计如此繁冗的剧情,却只用草率的离别作为结束的一幕。也许是农场里年复一年的春种秋割太乏味了,需要几个动人心弦的故事来点缀。毕竟,农场只是一个小地方,剧本并不会太复杂。最伤脑筋的应该是如何让故事中的两小成为同桌,剩下的剧幕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而这个不太可能的事情用巧合来解释,似乎就顺理成章了。有时,命运还真会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