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班主任的谎很快就被戳穿了,初中是按学习成绩分班的。面对初升高的压力,没有哪个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被班级上的小混混拖了后腿。校方也有升学率的指标,重点班的孕育而生势在必行。毕竟脱离了九年义务教的保护,高中入学考试是要对学习成绩参差不齐的学生们,进行大刀阔斧地选拔的。
按照小学结业考试的成绩,浩子毫无悬念地没有进入重点班的行列。没能和苏婷分配到同一个班级,早已是意料之中,但是不能与她再在同一个学校相见,却在浩子的意料之外。苏婷已经回市里念初中了。
所以,浩子想,他再没有机会理解她在国旗下骄傲却湿润着的眼神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理解她始终故作镇静的忧愁和突如其来的欢笑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理解她的出类拔萃与黯然伤神了。甚至,浩子一直不明白,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女生,为什么突然来到一个农场,又离开。这匆匆三年,只给浩子定格在一个敬着少先队礼的小女生身上。虽然,浩子终究还是有机会了解这一切,却再无缘与苏婷谋面。剩下的一切只能凭听说得知,很久之后。
相比小学时单纯地向往蓝天,初中要丰富、绚丽许多。昙花一现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方兴未艾的三国志街机,朝气蓬勃的传奇网游、半条命,烙印一样烙实在这一代学生的骨子里。浩子不会这些,因为没有零用钱,但他经常在课间听到如何一个币子通关或者一杆枪爆头鞭尸对手的英雄事迹,像单田芳评书里讲述程咬金的三板斧一般精彩。
浩然还是很矮小,所幸不在后排了,前排又只能是向重点班冲刺的苗子们,就悬在了班级的中间几排。虽然在老师的侧重范围之外,但毕竟溜号的机会少了,只能装模作样地听课。浩子的女同桌叫胡潇筱,是一个鬼灵精怪而又悠然自乐的女生,她总是有很多花样来打发时间:数学课的时候,沉眉思索做解题状,实际在画机器猫;英语课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读句子,实际上在看桌膛口的小说或者漫画书;音乐课、美术课就不用说了,甚至能拿出一个魔方或者九连环来,虽然总也解不开。
浩子本来也不愿打扰这个独乐乐的同桌,但实在无趣,看着她悠然沉溺的样子,很是羡慕。
一节英语课上,浩子踟蹰了半天,终于压低了声音轻声询问,“胡...潇筱?!”
胡潇筱立刻警觉起来,抬起眼神望向讲台,同时将按在英语书上的右手慢慢扬起,托住了下巴,左手则顺势将小说推进了桌膛里。胡潇筱以为,浩子是在提醒她,老师注意到她了。
但胡潇筱定了定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便怨声责问浩子,“干嘛?”
浩子满怀歉意,“我想...借你的...魔方,魔方看一看。”
“现在是英语课,怎么敢玩魔法呀!”
“小说...你不是正在看么。”
“那怎么办?”
“哦,那算了。”
胡潇筱斜了浩子一眼,却没敢再把小说拿出来,也许是怕浩子报复她向老师告状,也许是怕自己真的被老师注意到了。
美术课上,美术老师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的创作灵感,讲台上正展示着他的一幅作品:一棵松树的素描。浩子想,虽然素描中的松树画得挺拔传神,可是松树脚下却没有画出长年累月积下的松针毯子。相比松树的挺拔气质,浩子倒觉得,松针毯子带来的感觉更直接,踏在上面有种莫名的伤心。
浩子歪过头,看魔方在胡潇筱的手中翻来覆去地转着,几次欲言又止,刚要鼓起勇气开口,却被胡潇筱先发制人,“不想借!”
“哦!”浩子略感失望,却并不意外。
“皓然,或者你给我一个借给你的理由?”胡潇筱停下了手中的魔方,很期待地问。
“理由?...没有啊。”浩子木讷地摇了摇脑袋。
胡潇筱失望地撇撇嘴,继续跟那个魔方较起劲来,不再理会。浩子只好又索然无味地盯着讲台上的那幅素描,发起了呆。
接下来的几天,胡潇筱却没有继续耍她的那些宝贝,上课时就只盯着黑板上的板书出神,下了课就两个手臂抱住脑袋伏在课桌上。浩子知道胡潇筱有心事,却不好问,只能事不关己地轻叹。胡潇筱听到了叹息,却突然侧过头,她越过臂弯看着浩子。
浩子一吓,也看到了胡潇筱藏在臂弯里的眼睛,是略带着湿润的伤心,就像踏在松针毯子上。
胡潇筱坐直了身子,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贴着两人课桌的中线放好,用手压着书的一角问,“想看吗?”
“想!”浩子条件反射一样地回答,甚至还没看清书名。胡潇筱轻轻地将书滑过课桌的中线,又轻轻地收回了手。
浩子望着胡潇筱,挠了挠头,为自己毫不委婉的回答方式感到些许惭愧,笑着谢过。浩子捧起书,看到了书名,《苔丝》。
两个星期后,浩子看完了《苔丝》,将书还给了胡潇筱。这阵子,胡潇筱早已恢复了常态,继续在上课的时候画画、看书、玩魔方,反倒是浩子整天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
胡潇筱接过书,笑着调侃,“一部小说你要看两个星期?租书的都赚死了。你一定是第一次看小说!”
浩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胡潇筱接着问,“怎么样?有什么感受?”
浩子花了一节数学课的时间,写了他看的第一部小说的读后感,
“致《苔丝》
我很普通,我很平常,
我只是烂漫金秋里的一片枯黄。
没有蒲公英的翅膀,
向往向日葵的俏丽脸庞。
可我也有梦,在云霄间飞翔,
有忧伤,在腐叶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