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沁芳亭。
宜兰雪远远看着星儿,她自从浣衣局回来,就有些落落寡合,身上一件月白衣衫,一条藕荷色裙子,因不施脂粉,寡淡中有些凌厉的神气。
她正拿个剪刀,准备在这花海之中,撷几朵墨菊,拿给太后插瓶。
宜兰雪见没有宫女跟随,知道是专门留了时间给她,便提了一个花篮,若无其事走过去。
星儿见了,嘴角微翘,心中冷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个聪明人!
宜兰雪只是感慨道:真美!这御花园不论哪个季节,什么花朵开放,都美得让人惊叹!
星儿只顾挑拣,也不回头看她,冷冷道:是吗?我倒觉得,只有这么几朵,还看得入眼!
宜兰雪笑道:姐姐眼力好,挑剔些也是正常!只是在我眼里,无论迎春、秋菊,或者路边无名小花,都是拿自己最美的生命展示给大家,它们在人的眼里,虽然分高低贵贱,可是它们自己心里,无一不是满意的,不是为自己的美而自豪的!
星儿看了她一眼,嘲讽似的一笑,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眼前的人,道:你若真的这么想,这**就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
宜兰雪询问道:为何?
星儿寻到一朵大的,道:你看这朵墨菊,开的如此绚烂,好像一个亭亭女子,放纵大胆,不受拘束。
宜兰雪道:确实有这种感觉!
星儿接着说:它好似漫不经心,该开花时就开了!可是,没有人知道,是谁,付出了多少汗水,才能让她在千万朵花海中,被挑中,被搬到这御花园!
宜兰雪却是一愣。
星儿道:它既然到了这里,更加要努力装点自己,否则,怎么对得起!
宜兰雪忽然想到了,青萝被点名的时候,眼神,那么、、、、、决绝、、、、
星儿一剪刀,撷下那朵花儿,笑道:只有插在玉瓶之***在太后面前,也就不辜负了!
宜兰雪有些无话可说。
星儿径自往前行去,口中却在说话:你既然有心去救素妃,想必现在,是不肯为太后,与舒云殿的人为难了。
宜兰雪想到自己在回太后话的时候,自以为不被察觉的迟疑、、、、、、
不想被人尽收眼底。
便笑道:也许,你说的极为正确,这御花园,不是什么花儿都可以搬进来的!
星儿又寻到一朵,道:现在如此说,有什么意义?不如早早看清楚,这握剪刀的是谁?可以让它碾落成泥,也可以供养于佛前!
咔嚓一声脆响,又撷下一朵。
宜兰雪叹息一声,道:你口中的幸运,也许正是这花儿的不幸!
星儿看了她的眼睛,道:宜兰姑娘聪慧过人,幸与不幸自有定夺!
正在说话,紫玉不知怎么跑过来了,见她们两人立着说话,想是已经冰释前嫌,便格外高兴,笑问道:姐姐们,在讲些什么好话?
星儿一言不发,自顾忙活去了。
宜兰雪道:那里说什么,星儿给我讲讲花儿的事。
紫玉疑惑得瞪着眼睛,又看看星儿,道:我怎么不知道星儿姐姐会研究花草,还给宜兰姐姐讲,这不是、、、、、
宜兰雪笑道:你忙忙跑来,却是为什么?
紫玉这才想起,忙道:太后传话,宜兰姐姐配什么香,用什么料子,让人开了单子,好去采购。
宜兰雪摇头道:若现在去采购原料,岂不是要等到明年才配的齐?
说话间,往回行去。
紫玉身材细瘦,腿又长,不知怎么不如宜兰雪走路快,忙忙紧跟几步,问道:姐姐是说,原料都配好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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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痴迷什么,自然会为它花大力气。
宜兰雪在舒云殿,因为丽妃疗病,采购各种香料无数,她自然一一提炼出来,归入囊中。
要配制一款自己亲手制过的香水,若说是什么难事,不要说太后,就是一个不识字的五岁孩童,也是不会信的!
既然如此,动手不就是了!
谁都不知道还有一个难题!
太后真真要的,是丽妃用的那款香水,还是可以发出丽妃身上香味的香水?
宜兰雪当然知道。
可是既然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自己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星儿之言,犹在耳边。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来提醒她?是把她当做一味慈悲心肠的善吧。
想到这里,她不知怎么,轻轻笑了一下。
便不再多想,到西厢回太后的话。
过了穿堂,远远见碧玉伺立在门口,见她和紫玉过来,努了嘴儿,把一根食指放在上面,作势嘘了一下。
便知道屋子里有客人,回身往后去了。
正见墨玉端了煮好的茶,要给太后送去,她便安例在门口,先尝试一番,没有异样,才吩咐墨玉端了过去。
碧玉小声道:姐姐知不知道今天是谁来了?
宜兰雪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她已经不是才进宫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了。
好奇心固然有,不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
太后屋里,定然是哪一个举重若轻的大人物,既然太后关上门,那么她也应该闭上眼睛耳朵。
她的命虽然不值几两银子,可是谁要来买,是万不可以的!
最好的办法,是跳出三丈开外,不闻不问。
便笑着低声说:我屋子里,还有上好的核桃酥,谁要去吃?
那紫玉喜得一跳。
碧玉听了,一脸苦相,道:偏找人家当差的时候,扎堆吃零嘴儿,姐姐不给我留着些,人家可是不干的!
紫玉偷笑。
宜兰雪也笑道:真是委屈我们碧玉了,待会子叫紫玉给送你屋子去!
碧玉道:还是别,谁不知道她是老鼠精变的,东西到了她那里,任谁拿得出来?
宜兰雪看了紫玉一眼,忍住不笑。
紫玉瞪大眼睛,狠狠剜了碧玉一眼,拽起宜兰雪袖子,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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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核桃酥,其实是拿犁田花仁核桃、梓容的腰果、去壳的芝麻,三样皆炒熟,和蜜渍红枣一拌,再拿蜂蜜浸着,称作甜蜜四喜。
一个白底青花四方瓷罐,宜兰雪一打开,紫玉便拿一根细长银签子,剔了一粒,啧啧只叫好吃。
宜兰雪笑着看她吃。
这个紫玉,瘦得像根豇豆,偏偏数她的嘴巴最馋,放着好好饭菜不用,整日寻吃零嘴点心。
跟在太后身边四五年,十分讨喜,每每上各色点心,总是让她尝一遍,方入太后席面。
这紫玉吃的摇头晃脑,道:姐姐屋里,总有好东西,这是打哪里弄来的?比御膳房做的,可好吃多了。
其实是她上次回家,母亲给她准备的,说是她一直爱吃的,可她嫌这个太腻,又怕坏牙齿,放在那里,一直没有开罐。
怕紫玉多想,便只说是外面买的。
紫玉忙的嘴手不停,还没有忘记说话:姐姐可知道,太后前儿个,生大气了呢!
宜兰雪惊道:前天不是和皇上聊天来着,看着好好的,确是为什么?
紫玉一瞥嘴,拿一只手半掩嘴巴,道:可不是!皇上没来还好好的,皇上一走,看着也好,可是给上了三碟子点心,太后不慌不忙,给吃个一干二净!
宜兰雪道:那也不能说、、、、、、、
紫玉声音压得更低,道:太后吃东西,挑剔得伤心,只有在生气之时,才会多多吃甜食!
宜兰雪想起太后端庄肃穆的形象,忍着不笑,忙问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紫玉伸出芊芊食指,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宜兰雪一笔一划看的仔细,原来是太子二字。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紫玉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又写了一个婚字!
宜兰雪不置可否,轻笑一下。
自古以来,男女婚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丁草莽如是,皇室太子也不例外。
太后虽然统领**,又有大臣们撑腰,可是这件事情,若皇上不让步,太后无疑不会有半点好处。
怪不得会生气!
又想起玲珑月来,应该不是为她,因为她找自己,早在这之前。
会不会、、、、、、
看来,太后交给自己的任务,要加紧去办了!
便找来一个包袱,裹住这四喜罐子,让紫玉分些给碧玉,又掩上门,往太后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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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客人刚刚走。太后似乎有些疲倦,懒懒的歪在贵妃塌上,眼睛半合,似睡非睡。
宜兰雪见了,刚要退身出去,不料太后声音响起:哀家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弄好?
宜兰雪躬身回到:禀太后娘娘,原料已经齐备,只是还差一样东西。
太后全醒,问道:差什么?内务府也寻不到?
宜兰雪道:这东西却像一味药引,少了它不是不行,只是,怕味道不太纯正!
太后坐直身体,摇晃几下脖子,旁边星儿见了,忙拿起美人锤,轻轻给太后敲起背来。
宜兰雪道:丽妃娘娘用的这款香水,奴婢可以调试出一摸一样的,只是,若是别人用在身上,恐怕不会散发出同样的香气!
太后眼睛睁开,问道:这是为何?
宜兰雪回到:因这香水中放了金盏花,这花的味道馥郁芬芳,却不稳定,一用在身上,便和自己的体香发生变化,所以,一百个人用它,会有一百种不同的味道!
太后懒懒哼了一下:你是说,不可能制成一种一摸一样的香来?
宜兰雪忙道:若想一摸一样,确实不太可能。
她不由顿了顿,想起星儿的话,又道:不过,若有了这味药引,也可以八九不离十,常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太后道:那就好,这是什么一味药引?
宜兰雪回到:丽妃娘娘的体香!
太后端起茶碗,吹了茶汤,慢条斯理饮了一口,道:哀家看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这样说了,定是有了取这药引的法子,却说来听听!
宜兰雪道:也到不是什么新法子,太后不妨自己先试试,解除疲劳,护肤养颜,极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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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慈殿,西暖阁,浴室。
太后玉体横陈,边上两名宫女拿金盏花油,给她做精油推拿。
一炷香过后,太后舒服的快要睡着了。
宜兰雪指挥宫女,拿热毛巾拭净残油,又将蜜蜡敷遍全身,用细布裹紧,方让她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太后神清气爽,背颈也不像先前那么沉重。
便对宜兰雪道:这确是一个好药方!
又传旨下去,赐皇后、贵妃,嫔妃,香薰理疗,以慰其终年在太后面前尽孝。
皇后终年侍佛,不惹尘埃,当然避之不及。
素妃、梅嫔有孕在身,宜兰雪告知不能施行。
只剩下丽妃、慧妃、景嫔。当然,位高者先行,宜兰雪奉旨前往舒云殿。
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滚。
想起自己刚踏进舒云殿,丽妃病容清减,半卧在床上,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信任自己,将剩下的半条命,交到她的手上。
又想到那次在白牡丹花前的酒宴,没有半点杂念的自己。
因为救了素妃,而兴高采烈的自己,
那个在七王爷朱若鱼眼里,不知掩饰的自己
一切不会复返······
她成了皇宫的囚徒,只怕永世不得翻身······
她忽然有些心痛,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化,而这变化,残忍不可更改!
------至于丽妃,她生来就是皇宫里的强者,能成为强者,自然有过人之处。
太后的把戏,鬼才知道管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