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全长六千余里,是天裕朝赖以生存的生命河,沿江几处重镇皆利用这便利的地形发展贸易,柴米丝绸,甚至瓷器茶叶等都可在江上过往船只上得见。我在船舱里闷得慌,索性到外面透透气,便趴在甲板的栅栏上作势要跟老徐闲聊。
老徐见我方才几次说的唐三几欲失控,现在又一脸兴致昂扬的找他说话,一见我靠近,矮胖的身躯几次三番的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我脸色霎时青一阵白一阵,后悔刚刚只顾逞口舌之快,再一次破坏了自己本就没有多少的形象。
尴尬的轻咳一声,我讪讪收回搭在木栏上的爪子,抚平衣角褶皱,双手作大家小姐状自然地交握在身前,端庄立定,朝着老徐露出一个恬美无比的笑容,“适才让老徐见笑了,只因为我忧心兄长的病情,这才情急之下损了二当家几句,其实我平素最是温和有礼,稍有失态,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许是这笑容中的几分善意被我演绎的颇为逼真,又或者我的解释得到老徐的接受,他便停止了脚下的挪动,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向我笑笑,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这淮江看起来很宽呢,不知渡江要多少时候?”我举起手搭在眉眼处,望着江面上嶙峋闪动的波光轻声问来,不想竟在江水中恍惚看见几尾自在游弋的鱼儿,不由高兴起来,指了那鱼儿游动之处向老徐嚷着,“快看,那里有鱼儿,看起来不小呢。”
老徐年纪已近四十,想来家中儿女也如我般年纪,一时间见我流露出自然之态,也陪着我眉开眼笑道,“这江面地形复杂,绥矽镇外的这段碰巧是淮江最宽处,大约百十里呢,不过好在我们的船快,大半天就可过去。江中盛产的鱼类很多,以凤尾鱼最为出名,若是一会看见了,我顺手抓条上来,也让姑娘尝尝鲜吧。”
“好啊,我最喜欢吃鱼了。”我说的是实话,想起来在现世时经常被秦征拖去钓鱼,刚开始还觉枯燥乏味,不想去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体味到垂钓之趣,连带着对鱼类食物的偏爱也明显表现出来。
“淮江上的船只都是唐家的?”我回头看看江上一字排开的船只,刚才在岸边看不到整体,现在一看,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少说也有百来艘,心下不免咂舌,怪不得唐三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原来还是有点资本。
“唐家的船只只有前面几艘挂着旗子的,剩下的多是公子所有,若说这淮江上的生意都是在船上起来的,我们公子也算占得天裕朝水上贸易的十之七八,他才是这江上最大的商家。”老徐说这话时脸上微露得意,炯炯双目中毫不掩饰对他们公子的崇拜之意。
“公子鎏夕?”我心中一动,不免好奇追问了句,下意识的对他的好奇又多了几分,“不知你们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魄力驾驭得天裕朝大半营生?”
老徐一听我问,脸上红光泛起,拉了我的手兴致颇高的说了起来,“我们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十年之前,这淮江上分散的势力,明的暗的,白的黑的,少说也有百十来家,不想公子一出现,只用短短三年时间,便将这些势力收归于下。初开始还有几个不服的,使尽手段来寻公子的麻烦,都被公子轻轻松松便解决了……就说那称霸淮江二十余年的陈家吧,因为不满公子取消了过往船只皆要收取渡资的规定,带了上千号人将我们的船只围了个水泄不通,谁料公子一出面,只是拖了陈老儿进得船舱一阵耳语,那老家伙便自愿放下手中紧紧攥了数年的私权——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张渡口的地契,那是全淮江所有的渡口啊……嘿嘿,这样的胆识手段,即使放眼整个天裕朝恐怕也没几个人比的过。”老徐说的口沫横飞兴高采烈,兴起时不忘比手画脚一番,生生将他们公子描画成了个几近神仙样的人物。
我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公子也该不小年纪了吧。”十年前便称霸淮江,现在说不准是个半老的夫子了。
“姑娘,这你可错了,我们公子将将二十出头,人长得俊逸无比,脾气还好得不得了,只是尚且没有娶亲……”老徐说着眼神顿了顿,骨碌碌的转了一圈,上下打量我道,“听说近来求亲的媒婆都踩的公子府上连连换了十几块玄铁门槛,要不,姑娘你也去试试?”
额?我连连摆手,对他的好心建议却之不恭,但又听他描述的活灵活现,仿佛那个亲手换门槛的就是他,体内的顽劣因子不免开始蠢蠢欲动,嘴角一挑好笑追问了句,“那你家公子他住哪啊?”
老徐话头一滞,僵直了脖子结巴道,“他住在……住在……”
哈哈,原来连主子住哪都不知道,那些关于门槛的谣言怕是不知道从谁嘴里听到的吧。我被老徐脸上一时黑一时红的样子逗得正开心,冷不防身后一个轻蔑的声音不识时务的遥遥传来,“大白天原来真有人这么厚脸皮,上赶着要去找婆家呢,只是你给公子提鞋尚且不配,我劝你还是别白白去碰那一鼻子灰吧,免得日后心理留下阴影什么的,对男人倒提不起兴趣来了。”
不用回头,听声音都听得出是那只属孔雀的家伙!
我深深吸了口气,捏着嘴角强压下胸口沸腾,挑起半边眉梢转过脸去,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语调轻快的将那话抵了回去,“呵呵,二当家言重了,即使我日后真对男人提不起兴趣来,不是还有二当家这类的可作补充吗?”
唐三显然正在得意自己的话接的及时,不动声色的就将我贬低到脚下,谁知听完我的话,好半晌才反应过话外之音,咬牙颤抖着指了我吼道,“死女人,你竟敢说我不是男人!”
我不理他再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闲闲揉揉耳垂,向一旁还纠结于公子家究竟在哪的老徐丢了句话,“老徐,快点吧,你又有活干了。”
我袅袅转身,谁想在经过唐三时见他满眼欲撕了我的神情,忽而顿住脚步,一脸悲天悯人的与他对望一眼,郑而重之的跟他讲了个道理,“二当家,日后万不可见人就搬石头吧,要知道,石头搬多了,总会砸到自己的脚的。”
身后片刻沉默过后,唐三响彻云霄的声音便在淮江上空悠悠飘荡,惊飞了一干觅食的水鸟——“死女人!我一定要丢你下去喂鱼,喂鱼!”
我掏掏耳朵,若无其事的继续走着,迎面却走过一个高大的身影。无计先是冷静的看看外面的情形,随即低低向我说了一句,“夏姑娘,大公子……似乎醒了。”
什么?哥哥醒了!我一时震惊无比,忙快步奔进船舱,就见凰月满目欣喜的坐在榻边,双手正稳稳将榻上之人扶在怀中。
我的视线顺着凰月柔滑的双手渐渐触到她怀中之人的脸上,那双原本紧紧闭着的眸子,果然——张开了。
“哥哥……”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去,“你……当真醒来了?”
少时,一声轻轻的呻吟自他唇边逸出,年望冬颤悠悠的睁开眼,仿佛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蓦地,他竟腾的一下从凰月怀中挣出,丝毫看不出半点中毒体弱的迹象来。只见他静静环视四周几秒后,呆呆问了句,“这里是哪儿?我……是在拍电影吗?”
我的心脏因为他这句话霎时便要跳出胸膛来,因为他现在的表现,居然和我初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凰月和无计不知所云的对视一眼,我却一个箭步奔上前来,握了他的肩膀一阵乱摇,“你……你你你!你也知道电影?”
被我摇的七荤八素的人显然已经陷入眩晕状态,只顾抱着脑袋哀号。我焦急的咽了口唾沫,眼角余光瞄到凰月眸中越来越浓的疑惑,猛然想起来现在首先应该做的便是将这两个古董搬出去。
“凰月,我和哥哥有话要说,你先带着无计出去避避好了。”我不顾凰月一脸受伤的神情,推了她就往外头走,而后反手重重关上舱门,一阵风似的又刮回榻边。
“那个……你现在清醒了没?”我试着伸指戳戳他不住颤抖的肩膀,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被雷到了而轻易落下男儿泪。不想被我这么一戳,那人忽然一把攥住我作怪的指头,抬起头时一副狂喜到就要落泪的样子差点将我吓个半死,“你告诉我,这里是不是古代?我的时光机原来真的成功了!”说完,人一个激灵便从榻上跳起,陷入一阵不能自拔的大笑中。
我慌忙一把拽住他捂了他的嘴,生怕外头的凰月以为年望冬疯了,以至于硬闯了进来。“别笑了!”我低声怒喝,这才将他唤了回来。惴惴对上他的眼,我极力压抑了心底的颤抖低声问了句,“你方才说……时光机?”
“对啊,就是时光机,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你不知道,那是几千年后的世界……”
“我知道!”我喜极而泣,握了他的手感慨万千的冒出一句,“同志,组织……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你也是……?”他狐疑开口,却在我如捣米一般的点头中渐渐露出同样的表情。我俩相互激动着紧紧握着双手,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只有两颗火热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诉说着对方心底难以表达的炽热情绪。
许久后,我终于想起来问了至关重要的一句,“同志,你的时光机哪来的?”
那人也许还没从复杂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一脸肃然的表情让我不由联想到乡村剧中的伟大干部,仿佛眼前不是这狭隘的船舱,而是某个重要会议的现场。
“喂!我问你时光机!”我黑着脸,正想着要不要再把他从神游中摇醒,他忽而开口得意道,“哪来的?我告诉你哦,那个时光机——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轰隆一声,我耳边如同被人投下一颗闷雷,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连带着腿肚子也跟着虚软起来,用手使劲的捧着脑袋,我才制止了自己几欲昏倒的念头,“天王盖地虎!”我抖得不成调的声音自臂弯中幽幽传出。
少顷,一个仍然带着得意的声音连弯都不带一个的接口就道,“是公还是母嘛!”
我只觉眼前一阵黑暗,这次,我是真的昏倒了——因为这个同样来自几千年后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孪生弟弟,秦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