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此时再见凰月,我只觉心中有太多话想跟她说,但是眼下情况危急,不是叙旧的时候。凰月扯了我的手退至老远,紧张注视着场中动静,但握在我腕间的手却冰冷的吓人。
我知道藏阙一身武功颇为棘手,若不是方才与众人缠斗费了些力气,恐怕无计一时半会也不能将他困住。
纷乱中,我急中生智,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弯腰胡乱捡起脚边的碎石,一股脑的装进一只贴身放置的小木盒内,这个盒子还是那日凰月交给我放置龟息丸的,想不到匆忙之中竟没忘了丢下,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手中动作完毕,我将木盒捧在手中献宝一般塞到凰月面前,故意欣喜的大喊出声,“凰月,你看,我拿了他的夜蔻香。”
藏阙身子一顿,下意识的探手往胸口摸去,可就在这一闪神的功夫,无计抓住时机连出几招,狠厉的招式硬生生在他握剑的右臂上划出几道极深的血口子。藏阙阴沉的面上寒气益重,忍痛连番回击几剑,眸中戾气渐浓,忽而深深向我看了一眼,迅速撤身飞上门廊的屋顶,起纵几下便隐入漆黑的夜幕中。
“夏儿,你说什么?夜蔻香在哪?”凰月心急的握紧我的手,细长的指甲刺得我一阵吃痛,手中的小木盒便趁势滚落脚边,散落出其中的碎石子来。
“我是骗他的,夜蔻香还在藏阙身上。”我缩回手,望着腕上几个极深的掐痕泫然欲泣,“凰月,你掐的我好痛。”
凰月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瞬间又被我话里的异样引去心神,“藏阙,他也来了?”
我诧异的张大嘴巴,见她晶眸中竟漾起几分凝重来,不像与我玩笑,不由讷讷伸指指向方才藏阙隐去的方向,张口结舌道,“怎么,你不是见到他了,还问我这么好笑的问题?”
凰月怔愣一下,盯着藏青人影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片刻后方才颦起眉头淡淡向我纠正道,“他是景飒,并非藏阙。”
我耳中仿佛听到铜钟轰鸣,一阵茫然后才回过神来机械的重复她的话,“他是景飒,不是藏阙……他是景飒?”
凰月缓缓吁了口气,半是埋怨半是好笑的瞅我一眼,“是,他便是阙影之三的景飒,并非为首的藏阙……那日围斋之时藏阙正好与我撞上,正是我和无计联手之下才勉强与他打了平手,又亏了斋中死士拼死相护才使得我二人逃过一劫,无奈之下没能赶去离阳村与你会合,直接奔了这绥矽镇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没在村中发现他们半点踪迹呢。
尴尬的挠挠头,我一时语塞,忽然想起那日在庙中种种情景,景飒曾说过“不介意再给我一剑”莫非自始至终杀了年祈夏的都是他,而非藏阙?想到这,我忽然心急转身向凰月追问,“李渫呢?他没跟你在一块?”
凰月狐疑的盯住我,“那日你们二人一同离去,我还纳闷他怎么不在你身边,倒任你被景飒擒了去。”
我张了张嘴,暗道一声糟糕,急忙将那日情形向凰月仔细说出。凰月听我说完,凝神细思片刻,见我脸上忧虑重重的扭作一团,不由柔声安慰,“想来沐风王苏醒后见你离去,必定认为你是被藏阙带走的,而藏阙失手之后并回未央宫复命,他也一定追随而去。燕京城内四处有他的眼线,一旦发现你不在藏阙手中,恐怕他现下已经找了个妥善的地方藏身,你不用担心,我派人迅速查找他的所在,待找到之后再寻机将他迎来这里。”
“他会不会直接回了未央宫去向藏阙要人?又或者半路碰上藏阙,被他擒住押回燕京去了?”我心下生出无数种可能,其中最坏的便是他与藏阙已经正面相对了。
“从未央宫传回的消息并未提及沐风王的出现,你别乱想,还是随我先去见一个人吧,或许你会高兴见到他的。”凰月挽了我的手转身朝一侧的厢房走去,我听她说的如此笃定,心下略略放松,又听要我见一个人,好奇之下不免追问,“谁啊?如此神秘。”
“见了就知道了。”凰月回我一抹淡定的笑,并不说明。我回头看看身后,无计等人早已悄无声息的离去,连方才在打斗中受伤或者死去了的手下都不见了踪迹,只有地上几处斑驳的血迹漠然的映着月色,提醒我片刻前看到的是怎样的情形。
我无声跟她一道进入房内,入目所见却是一副垂落地面的厚厚帘幕。一旁侍奉的侍女见凰月进来,恭敬地垂手退后,徐徐扯开那帘幕,露出仰躺在软榻上的人影来。
“夏儿,你看,我把你大哥也带来了。”凰月轻柔的语气一时在我心底激起千层浪花,直勾勾的盯了榻上之人,我的思绪有了片刻凝滞,许久才想起来语带颤抖的向她求证,“我大哥?你说,他是……年望冬?”
我几步奔到床前,入目处却是男子紧闭双目,寂然沉睡的面庞。
脑中有东西流水一般向外倾泻,我眼前恍惚闪过许多短小而凌乱的画面——
“夏儿,这串手珠是我自大慈寺中求来的,辽云大师已为它开了光,你带着求个平安吧。”男子眉目疏朗,周身淡然的气质竟连身后满树傲霜的寒梅都失了色彩。
“多谢哥哥,夏儿就日日带着它,就当你一直护着我呢。”恬美的声音在初来几个月中辗转在梦里重复,正是年祈夏盈盈道来,“我就知道哥哥最疼夏儿呢。”
哥哥最疼夏儿呢……最疼夏儿……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顺颊而下,我惊异的探指摸去,竟触到满脸泪痕。
我知道,年祈夏残存在这个身体里的部分记忆在这刻蓦然复苏了,过往与眼前之人血浓于水的亲情,确是唤醒沉睡过往的契机——只是想起来了又有何用,那个常会柔柔唤我的哥哥,此刻只能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上。
恍惚间,我好象看见他一身寒霜立于雪中,俊逸的脸上却挂了足以媲美暖阳的笑,“夏儿,成亲后你就不是小姑娘了,要学着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了……”一时,我竟然分不清自己是秦落还是祈夏,只心口钝钝的生痛,像被一双手用力撕扯着——哥哥,你张开眼看看啊,你的夏儿已经长大,再不会令你担心呢……
“他,怎么了?”我拭去腮边清泪不安的回头,找寻凰月躲闪不及的视线。
“缠绵……他体内的缠绵之毒终是发作了。”凰月脚步轻移,带动踝上银铃一阵唏嗦清脆,“二十刚至,这毒始终没来得及解去。”
我心底一抽,有幽幽的痛楚自内涌出,满目震惊的望向榻上安睡之人,“不可能,他还这么年轻,难道会一直这么睡下去?”
凰月怔怔立在榻侧,掩在宽大衣袖内的双手微微颤了颤,水眸中却漾起异样的波光潋滟于眼底,许久后,一抹坚毅覆盖其上,只听她徐徐启口,“夜蔻香,可解缠绵。”
夜蔻香?我猝然直起腰身,瞪圆了眼睛向她急道,“景飒!景飒身上有夜蔻香!”
我匆忙将下午所见向凰月说了个大概,正想让她使人去追景飒,却见她颦起眉头陷入沉思,丝毫没将注意力摆在我所在意的事情上头。少顷,便听她清丽的声音不停分析道,“是谁居然舍得拿出夜蔻香作引,而景飒今晚的目标很显然就是望冬哥哥,谁会知道他在我这里?”凰月思索片刻,舒展的眉头蓦然展开,随即面上显出几丝愤恨的表情,“藏阙!又是他!只有他在那日曾见过我将冬哥哥带出居慈斋。”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总算抓住了她话里的重心,那就是今晚的遇刺与景飒的出手大抵都跟那人脱不了关系。
“夏儿,原本几日前我得到消息,说这绥矽镇中可能有人藏有夜蔻香,于是就趁居慈斋被围,慌乱中把冬哥哥带了出来,想到这里一探究竟,现在看来,也许这便是藏阙设下的一个圈套!”凰月平素淡定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末了,眸光温柔掠过榻上之人的脸,似乎片刻间有了决断,“我们要尽早离开这,藏阙将我们引到这里,说不定就是为了取冬哥哥的性命而已!”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我呆呆的与凰月对视,脑中被这复杂的局面搞得一团糟,下意识的咬了嘴唇说道,“可是我们要去哪?离开这里又是一路颠簸,哥哥受得住吗?”
“现在无暇顾及这许多,还是尽早从这里撤出为妙。”凰月话音方落,挥手示意一旁静立的侍女,让她去通知院里的其余众人。眼看天将放明,我心惊胆战的经历半宿奔波,又被不时涌出的陌生记忆搅得脑仁生痛,于是默默顺从了凰月的安排,心想无论避到何处都随遇而安吧。
屋外一阵纷杂的脚步过后,几个黑衣侍卫端正走了进来,向着凰月躬身一礼,便开始将沉睡的年望冬抱起,小心的放进门外备好的马车上。我与凰月一道随着哥哥坐进马车,一身冷寂的无计就接过马鞭坐在前头赶车。
就这样,刚刚自景飒手中逃脱的我再一次被迫踏上了颠簸的旅途。
天边一抹亮色徐徐跳出地平线,耀目的光线便如海潮异样一层层的淹没了马蹄,小院,街道,连着镇中那条青石铺就的宽阔路面都渐渐在眼中清晰起来。
仰靠在车子一侧,我望了眼依然沉睡的哥哥,心头忽然闪过那抹玄色的身影来。
冷不防伸手抚上脸颊,那晚诀别的一吻不由瞬间鲜活重现,记忆中暖暖的触感徒然惹人眷恋万分。
心中忽然一阵怅然若失,我低了头无声默念,李渫,你在哪……你还是没有……找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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