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李渫都不曾在我跟前露面,我也下定决心不再理睬他,两个人倒也没什么必须碰面的机会,于是,自从那晚后,我俩一直没有碰到过。
闲闲在房里待了几天,我大多趴在靠窗的桌子上兀自发呆,奉命在我院里侍奉的小丫头见我异常沉默,以为我原本就不爱说话,每日只是自顾自的做些打扫送饭的工作,并没和我过多的交谈。
这日,我终于闷不住了,一反常态,不顾侍女反对的钻进后院的小厨房里,收拾出几道青菜鱼肉之类,装在盘中端了出来。又向她要了些材料,熬了锅浓香四溢的麻辣锅底。
收拾完毕后,我一个人坐在桌边,闻着锅中辣椒散发出的鲜香气味,拿了壶清冽芬芳的桃花酒自斟自酌。
去他的李渫,去他的凤舞,去他的一切一切,姑娘我不在乎了!对着桌上的大堆美食,我边吃边喝,忙得不亦乐乎。
浓浓的雾气从锅子里氤氲而起,我埋在其中的脸也被蒸腾的燥热起来。想起在现世与大帮朋友同事一边低头狂吃一边玩笑戏耍的热闹场景,心中莫名涌出一丝孤寂,开始还只是缓缓蔓延,忽然间却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了整个脑海。
我使劲抽抽酸涩的鼻子,大颗的泪珠儿还是沿着柔滑的脸颊滚落下来,掉进精致的青瓷小碗中。
我一直是个爱闹的人,这样的寂寞心绪极少出现。只是这回,伤感像是沙滩上起伏翻转的潮水,一波波的拍打而来。凰月那晚清冽的语气不断在耳边重复,护身符啊护身符,秦落,你也不过是粒遭人利用的棋子而已,却莫名其妙的沦落了一颗洁白无瑕的心。
无端的,那个玄色的昂藏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过心头,我猝然握紧了拳头,“咣当”一声,猛烈的砸在面前的木桌上。
一直无声躲在内屋整理床铺的侍女被吓了一跳,急忙快步闪了出来,却被我一边大吃一边落泪的诡异场面骇得当场愣在原地。
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鼻涕大大破坏了我以往的沉默形象,辣椒浓烈的味道引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我心底却忽然涌出一股几近扭曲的畅快淋漓的感觉。
“姑娘,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侍女讷讷的揣问。
“我没事,那个……你也一块过来吃吧。”大口吞下一棵滚烫辛辣的青菜,我不忘回头招呼她一起吃东西。
大概被我眼中过分的热情吓住了,那个小丫头慌张的摆摆手,然后如壁虎一般贴着墙壁慢慢朝门口挪去。
我愕然的看她如此反应,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脸上尚挂着不及抹去的泪痕鼻涕,此刻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哈哈,不管了,管她怎么看我呢,现在姑奶奶我只想痛快的吃,痛快的醉,然后痛快的忘掉一切烦心的人和事。
小丫头蹭到门边,回头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我,见我仰脖子又灌下一大杯酒,末了还友好的冲她露出一个几近豪迈的笑,立即瞪圆了眼睛,见鬼一般飞快的闪出门外。
我有那么可怕吗?
又灌了一杯酒,我边吃边自我反省,大概是吧,谁见过一个人边哭边吃,吃完了还又哭又笑?
自嘲的扬起半边唇角,我在心中暗暗发誓,吃完了这顿饭,谁再想起那个可恶的男人,谁就一辈子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这样的誓言足够恶毒了,我克制自己继续沸腾的心情,开始考虑着回去后要怎么折磨秦征这个混蛋。
“嘿嘿”低笑两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笑得这么奸诈。骂他一顿太便宜,打他又得劳动我一翻辛苦,至于那些“满清十大酷刑”之类,我还不至于变态到那种地步,把它们一一用到和我同在娘胎里待过的弟弟身上……那么就让他一年之内不许碰那些奇形怪状的机器,然后专心包揽一切家务,每日只围着我转,伺候我吃喝,供我取乐,顺便满足我强烈到随时迸发的购买欲好了……这样的待遇也许可以稍稍纾解一下我的不忿。
眼底炽热的光芒还来不及收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嘣响已经在我耳边清晰起来。
原来那个小丫头居然去请凰月了。
正好,多个人陪我一起吃麻辣火锅。可是,她总是用白纱蒙着脸,怎么方便吃东西呢?
我抽搐着嘴角,幻想着凰月一边撩起轻纱一边往嘴里送食材,波澜不兴的脸上被辣椒整出层层汗珠的样子——禁不住浑身颤抖了抖,还是别糟蹋人家高贵圣洁的形象了……
“你怎么了?”凰月空灵的声音听在耳中十分受用,我心头一丝荡漾,忙咧唇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起眸子满眼无辜的看着她,仿佛刚才小丫头的回报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杜撰。
“我没事啊,凰月公主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这可是我最拿手的麻辣火锅呢。”我大方的将装满食材的瓷碟往她跟前推了推,见她一脸惊疑的盯着盘子里的生食,立刻热情的为她解惑。
“这个东西就是麻辣火锅了,公主看看喜欢吃哪样,放在这个铜锅子里煮上一会,就可以吃了。”我遗憾的咂咂嘴,懊恼道,“可惜没找到羊肉,不然薄薄的切了片,在锅里一涮……那滋味,保准你一吃难忘。”我眯起眼睛,回忆着涮羊肉在唇间齿畔残留的浓厚香气,“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凰月听完我的介绍,眸中隐约显出几分跃跃欲试,但一和我的视线碰上,即刻垂眸掩饰下去。
“我以为你想起什么伤心事……”她欲言又止,眼角悄悄扫了一脸纳闷跟在身后的侍女,大概是在责备她的大惊小怪吧。
“我哪里会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只想那群守在斋外的讨厌鬼快点离开,我也好下山去,继续过我幸福开心的小日子去。”对着凰月我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根本没想过要对她隐瞒什么,索性拉着她絮叨起来,“你也知道,我是逃婚出来的,再回刺史府是不可能了,我不只害怕被拉去沉塘,还害怕老爹一时冲动再把我嫁一回,到时候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你不喜欢李渫?”凰月狐疑的眨眨眼,看我又灌了一杯桃花酒下去。
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咪,我差点被口中来不及咽下的酒水呛死,结结巴巴的辩驳道,“谁……谁说我……谁说我喜欢那个混蛋!”
我突然站起来的动作使得桌子一阵摇晃,煮到沸腾的铜锅里随着溅出几滴滚烫的汤汁,只见凰月身形微动,雪白的衣角轻轻一扫,那点汤汁就这么被她挥落到一旁的地面上。
一丝不自在的红潮猝然爬上我的脸,真是个笨蛋,这么直白的反驳,倒显出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来。
“没……没烫到你吧?”我略带抱歉的看着凰月挥身重新坐下,尴尬的挠挠头,“我不是故意的,有点激动了,呵呵……”
凰月轻轻弯了弯眉眼,一抹淡淡的笑容便在轻飘的白纱下若隐若现,“不碍事,我倒十分羡慕姑娘的洒脱性情呢。”
我?洒脱?如果真的洒脱,就不会在这难受的一塌糊涂了吧。
勉强在面上浮起一点笑意,我垮下肩膀无精打采谦虚了句,“公主过誉了。”
凰月见我神色忽而颓唐下来,青葱一般的玉手拎起桌上的酒壶轻轻晃了晃,我随之侧目一看,才发现原本满满一壶酒现下被我喝的只剩下半壶不到。
“这桃花酒虽说酒劲不大,可你喝了这许多,还是有些后劲……借酒浇愁,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她的声音柔和细腻,话里隐含的关切之意听得我心中一阵温暖,但还是忍不住替自己出格的举动做出解释。
“我并不是想借酒浇愁,只想醉过后就忘了,好过以后日日沉溺其中,徒然伤心而已。”也许是酒劲上来了,我觉得脸上渐渐红热,脑中也有些迷蒙,下意识的伸手抚在脸上,想借着指尖的冰凉驱走几分醉意。
“醉过就忘……”凰月闻言一怔,起唇低低出声,将这几字在齿间细细把玩回味,晶亮的眸子淡淡的越过我,将视线投向身侧的窗外,“若我也能如此,就好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所及醉眼朦胧的看着窗外浮动的婆娑花影,心想,这样一个灵动的女子,心底也有那些化不开的愁绪吗?
“和你同来的沐风王,这几日也是萧索的很。”凰月忽然提起那个我刻意回避的人,果然见我眸中闪过几丝恼怒,眼底便多了一份了然,故意以不经意的语调徐徐说道,“他身上的伤势有些严重,一时半刻怕是恢复不好。那晚来袭的刺客出手利落,加上数人联手,若不是我和无计及时发现,他必然会落于下风,遭人生擒了去。”
我原本假作喝醉以手撑面,半俯在桌上,耳朵却不受控制的留心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句。哼,男人总是爱说大话,若不是有人相告,我还不知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刻。心中带气,我向凰月轻蔑嗤笑道,“难为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被几个小刺客伤成这样,还在我面前说什么‘轻易就可以对付’的话,也不害臊脸红!”
凰月听我语气尖锐,抬眼诧异的看着我道,“你竟不知道?姑娘那晚真的睡的如此沉沉?”
我一阵倷然,自然知道自己是个一沾床就睡到天翻地覆的人,只不过听她话中之意,莫非那天的事情另有隐情?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了。”她见我一脸疑惑,便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轻叹一声道,“那晚前来的刺客共有四人,看样子均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只是,他们的目标除了沐风王,似乎还有你。”
我?我蓦然撑身坐起,惊叫出声,“干嘛又要扯上我?惹了他们的人是李渫那个混蛋,跟我又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