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皎皎江月依旧照在波心,照在人脸。绾绾笑道:“到了京城,你们要干什
么?”
大家都没有说话。
绾绾又来指定对象。
“你先说。”她指著安思。
安思微含笑意:“去碰碰运气,找一个人。”
司晨仰首望月:“去闯一番事业。”
宁微尘忽然幽幽地道:“是非要有一番功名事业不可吗?”
司晨断然道:“男儿不能开万事功业、名扬天下,活来有什么意思?”
宁微尘有些惶措地抬头,有些纤痛地问:“活得快乐、平安,那不是很好吗?”
“那是没志气的想法。”司晨负手昂然道,“我不是。在我而言,平静是痛苦的,渔
樵耕读,不如一瞑不视,何必浑浑噩噩度日子!”
安思却说:“我只要试一试,是不是一定有千秋名、万事功,我不在乎,不过,不试
一试就放弃,总有些遗憾。你呢?你去宁西城干什么?”
“我?”宁微尘纯纯地一笑:“我不是赴京,我只是回家。”她眨著眼睛、像星星从漆黑
的苍穹掉落在她眼里,“回家就是我的心愿。妹妹你呢?”
绾绾想了想,忽然有点扭捏起来,竟脸红了。
“嫁人?”宁微尘调笑道。
绾绾嗔道:“你呀,你才是想疯了。”
宁微尘又道:“哦,你这辈子不嫁人?”
绾绾赧赧地道:“我先找到阿离再说。”
想起阿离,安思颜色黯然下去,司晨也觉得有些讪然,
于是他道:“宁姑娘,面对如此美景良辰,弹首曲子好不好?”
宁微尘侧了侧头,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
司晨道:“这样美丽之极的手指,不会弹琴才怪!”
宁微尘道:“谁说的,我这十指还会杀人呢!”说罢盈盈地起身,司晨仍笑著调侃说:
“我信,我信!”
宁微尘取了一架烧焦了一般的古琴,咱们铮琮铮琮地抚了几下琴弦,安思脱口道:“好
琴!”
宁微尘巧巧一笑,流水似的琴音,自十指弹捺下汩汩而出,像江山岁月、漫漫人生、悠悠长路、荡荡版图。司晨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好指法!”
安思一时兴起,掏出一管潇湘竹萧,幽幽地吹奏,和著琴音,伴奏了起来。
司晨忍不住舞了起来。
在月光下,他衣袂飘飞,直欲乘风归去,唱著一首乍听琴韵萧声便谙的曲子。预知五百
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司晨随谱的词飘逸而逝。
就在这样的江上、月下、风中、船里,一萧一琴酣歌舞,兴尽意犹,一曲既罢,三人相
视一笑,绾绾饮恨似地说:“可惜我不会跳舞奏乐,什么都不会,姊姊你真行。”
宁微尘安慰她:“你可以唱歌啊。”
绾绾嘟著红唇道:“不行,少时我张喉咙才唱了两句,笼里的百灵鸟都病了两
天,我要一开金口这么一唱,你们琴弹不下去了,萧吹不下去了,跳舞的一定跳到海里去了。
她这样一说,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这一晚的风色、月色、歌声和舞影,开心与欢颜,都留下不尽的风情。
第二天,司晨和安思从他们的船里走上岸边大船时,发现船上的婢仆箱箧全不见了,
只剩下仍在罗帐里恬睡的绾绾。
宁微尘也不见了。
只留一张恰似有泪痕的素笺。
笺上不留下片言只字。
绾绾这样的高手居然没有发现全船的消失。宁微尘不知道是何方人物。
那是一个女子。
一个天真稚气、多才、而且还会脸红、有点焦躁的女孩子。
有一天她走了,连半句话儿也不留。
剩下的三个人,有什么感受?
绾绾气得不住咕哝著骂:“宁微尘这算什么了?招呼也不打,就影儿都没了,她怎么能这样子!她怎么能这样子!和阿离一个样子,什么都不说就跑了。”
安思心里突然难受,只道:“本来是萍水相逢,何须介怀呢。?何况我们始终不是同路人,她那样的人物绝对不简单。”
他很快地发现司晨并没有答腔,而且是阴沉著脸,在静泊的江边垂钓。
安思也向船夫借了鱼杆、鱼丝、鱼钩、鱼篓,坐在司晨身旁钓鱼。
绾绾才没有那么好心思。
她到岸上逛市肆看热闹去了。
良久,司晨没有钓著鱼,安思的鱼杆也未曾动过。
司晨没有说话。
安思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陪他钓鱼。
岸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两人却只静静坐在堤边,垂著长丝。
岸上绿柳,随风摇曳,垂拂波心,遥远翠峰峦叠,白塔映江,皑云蓝天,晨光如画。两
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到了晌午,绾绾手拎了东一包、西一堆的好玩事物,兴高彩烈地回来,便要催船开航了。
安思说:“绾绾,一直看见有外人在,我都没问你,你怎么出来了?有淘气跑出来胡闹了。”
司晨头也不回,只说:“回去领罚吧,看来师父们是太宠你了。”日头照在他的华衣上,却有一种寂静的感觉。
三人在船舱里用膳,有一碟是糖醋鲤鱼,绾绾嘴馋馋的,笑问:“我猜是哪一个钓的?”
她用筷子指著安思:“你!”安思摇头。她垂眸侧头,眼珠儿一转,又指著司晨:
“一定是你!”司晨自是不答理。
绾绾气得啪的放下筷箸,努著嘴懊恼道:“两个都不是,是鱼儿自己跳上岸来,自行炒
成一碟不成!”
安思迅目瞥了司晨一眼,向绾绾道:“不是我,不是他,只是船家买的。”
绾绾这才想通了,不解地道:“咦?怎么你们钓了半天,什么都没钓著?”说罢就迳自
吃个津津有味。
司晨呷了一小口酒,回目问安思:“怎么你也没钓著?”
安思反问:“你呢?”
司晨道:“我的鱼钩没下饵,饵不足取,鱼是不会上钩的。”
安思道:“我不是去钓鱼的。”
司晨道:“不去钓鱼,难道去被鱼钓?”
安思笑了:“我只是去看鱼的。”他说,“鱼在水里,悠游自在,何苦要钓它上来?
我们又不是非吃它不可,如果水里游的是人,下钓的是鱼,那又如何?”
司晨道:“但现在明明我们是人,它们是鱼。这世上的人一生下来就分有贫贱、富贵
,也分聪明、愚笨,有幸与不幸,到日后弱为强欺,理所必然,如果鱼是人,人是鱼,鱼也
一样把人钓上来。既然你我不是鱼,鱼就合当遭殃,世事大都如是。”
安思望著岸上绿女红男穿梭纷忙,摇首笑道:“我们不是鱼?天公不正养了一大缸鱼
,只看几时要抓一尾上来蒸的烹的煮的罢了!”
司晨冷哼一声,道:“可是我既下了钩,就要钓到鱼儿;如果被鱼拖下了水,或反被
鱼钓了,那不是因为我的手不够稳,我的饵不够瞧,而是因为我本来诚意,不想钓它,反给
它溜了。”
话未说完,绾绾已夹给他碗里一个大鱼头。
绾绾笑道:“你们人啊鱼的,不知是不是在堤上钓鱼闪了鱼仙,迷了鱼美人!来啊,先
把鱼头吃了再说罢!”
船夫叫安思出去,安思起身出去。
司晨望向碗里,只见碗沿搁著的鱼头,正以死灰色眼珠瞪著他。司晨放下筷子,对绾绾说道:“等下船靠岸,你就回去吧。”
绾绾睁著一双美目,嗔道:“你们两个大男人,难道就这样狠心地让一个女子孤身上路?”
司晨爱理不理地说:“像你打扮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只在有便宜时就当女的,
有快活时便充男的,可以独身出来,难道还怕孤身回去,江湖上能打劫你的人也没几个!每天就知道胡闹,难道忘记宫规了,仗着自己是玄衣师父的第一弟子,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吗?”
绾绾连吃了两次钉子,不由得她不恼,“你这算怎么回事?几天来,黑脸玄檀似的,谁
得罪你了?告诉你,我可不是惯受气的,也不惯让人出气的!安思师兄都没说我碍事,你管那么多!”
司晨冷笑道:“我也不惯管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可要在马上赶程。”
绾绾一听更气,心头就越发觉得委屈:“你不理我,就光服侍宁姑娘?人家只字不留就走,难为你还又歌又舞的,姑娘可不领情,你就黑了几天嘴脸,要真的有种,跳下河去寻个痛快不好,何必在我面前充字号,称男儿本色!”
她这一番话,说得司晨按捺不住,正刺中他的伤口,于是大声道:“我理谁,我高兴,你管不著!安思留你,我可没留你,你大可以痴缠著他,天涯海角跟去,跟我可毫不相干!”
绾绾也被刺得好伤,简直是被刺著了骨髓,气得一张脸都红了,恨恨地道:“你好,姓
司的,你得意!我就一个儿走,不要你管!”
司晨袖手哑然道:“好啊,请便,我就不送了,安思等下就回来了,要不要扯他一道?”
绾绾气得噙著眼泪,跑出船,飞身下岸,一蹿身,就上了马,把缰绳抢在手里,打马而去。安思不明究里,怔立当场,望著那远去的动影沉思。
隔了好半晌,司晨才向安思歉然道:“安思,这事是我不好,把她给气走了。”
安思摆摆手道:“随她去吧,她出来是干什么的?”他望着远去的背影,“来找阿离的吗?”
司晨喃喃地道:“……我不知道。可她不适合跟在我们身边。”
安思以为绾绾也会像每次在呤碧宫一般,终会悄悄地回来。
可是没有。
绾绾再也没有回转。
他们没有马上出发,多等了两天,结果还是一样。
司晨和安思并骑赴宁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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