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月光透过窗,挥洒在书案前未干的墨砚上。初秋的夜里,衬着月光,略有些清冷。摇曳的烛光旁,一名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盘膝端坐青席正中。这少年生得极为俊美。他面容如冠玉,浓眉似利剑,眼眸若朗星,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又带着一股英气。此时的他双眼微眯,右手正拿着一本书,读的如痴如醉。
“哈哈哈,这本书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好书要配着美酒来读才对味。小袖,小袖快给少爷我上美酒,要咱们家那坛七十年的女儿红。”
“我的苏白大少爷,那可是老爷的心肝宝贝,我要是给你拿来了,老爷不打断我的腿啊。”
窗外,一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绿衣,面容姣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似一潭清水,透着一股古灵精怪的劲儿。她迈着盈盈碎步,走到窗前,两条马尾辫搭在窗棂上,笑嘻嘻的又说道:
“老爷让你看文经理学,你又在偷偷看那些神怪小说。竟然还想喝他的宝贝疙瘩,看我不去告诉老爷!”
苏白听了一跃而起,满脸通红着指着少年那对看似无辜的大眼睛,“你你你,好啊,陆袖儿,枉我平日对你爱护有加,你就这么报答你家少爷吗?明知道少爷我最讨厌那些咬文嚼字的书了,你还不替我瞒着点。”
“是谁说要喝我的酒?”远处传来一位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那边话音刚落,这边脚步却已经迈入庭院,要不是他身边的略略飘起的衣角和旁边晃动的柳树枝桠,旁人一定会认为他是凭空出现在那里。
“老爷,您来了。”
小袖一闪身挡在老爷面前,一边又道:“少爷读书读累了,天有些凉,这才说是要喝点酒热热身嘛。”
谁知中年男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面带溺爱的敲了一下小袖脑袋说道:
“袖儿。你啊,被这混账小子拐带的不学好。今天我必须教训教训这无法无天的小混蛋,不去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天天读什么神怪小说!我苏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净了!”
“不好!是爹,这老头子真是神出鬼没,这次完了完了完了!”
苏白又怕又急,正在床榻上比比划划的他险些直接摔倒在地。他飞快的把手中的书藏在自己坐垫底下,紧接着摇头晃脑,装模作样背起了理学中的文句:“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与道难一……”
木门推开,一身青衫的苏鼎走了进来,虽年过四十,却仍旧英气十足,龙行虎步,气势逼人。
“好小子,这都三个月过去了,你还给我背这句,装模作样。我看你果然是欠收拾了!”说罢将屋门反锁,一顿毒打那是避不过了。
“爹,我.....哎呦,您下手轻点,轻点啊!”
这夜里鬼哭狼嚎,惊得院子里的大黑狗叫的都没了力气。
第二天一早,苏白的惨叫声依旧传遍整个苏府。每次不读书被苏鼎抓到,苏白都免不了一顿打,苏府的仆人们也都变得习以为常,各自做自己的事,好像根本没听到那悲惨的叫声。
“哎呦,哎呦,小袖你轻点,我都快被爹打死了,你还下手这样重。”
苏白趴在床铺上,全身青肿,尤其一双眼睛,那可是真真的乌眼青。小袖满脸笑意的给自家小少爷擦药,嘴里还打趣道:“你呀,活该!让你不好好读书。这下挨打了吧?”
“你一个臭丫头懂什么,少爷我以后定然会成仙成佛,读书有什么用,百年之后还不是黄土。哎呦,疼!”说着想象着书中招式手脚来回比划起来,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袖儿一听,心想这厮可真是死鸭子嘴硬,好心当我驴肝肺,看我还理你。
“呸,我不管你了,我还要扫院子呢,疼死你算了。”小袖唾了一口,头也不回便出了屋。
小袖走后,苏白独自趴在床上,又想起了那本神怪小说中的情节,越想越入迷,竟也忘记了疼痛,加上昨晚整晚都没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
……
徽州城,坐落于洪川北,依山傍水,是属祁国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城。九月十九凤阳节,是整个北方最为重要的节日。而在这天,徽州城家家户户的桌上都会摆上几样精致的糕点。
苏白在房里闷了几日,伤刚刚好,便迫不及待跟着去置办糕点的小袖一同出了门。
一路说笑便已到城北集市,集市上人山人海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呼喊声,砍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小袖本就性喜热闹,来到集市这种地方更是兴奋的不得了,一会拉着苏白跑到首饰摊,一会又拽着苏白到小吃摊,丝毫不在意苏白那筋疲力尽的一脸苦瓜像。
行走了半日,苏白抹了抹头上头上流淌下来的汗,带着哭腔拽着青儿,“我说小袖祖宗,你就放过少爷我吧,过了这条街就是糕点铺了,我们快去吧。你看,太阳都快下山了。”
小袖兴致却丝毫不减,两个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断的来回忽闪,天真可爱的性子又弄的苏白对她无可奈何。
“大少爷,我们只是出来逛逛集市,您就受不了,这身子骨怎么能成仙成佛啊?”小袖说着,便又被不远处人群吸引,拉起苏白便向人群走去。
“咦,少爷快看,前面围了那么多人,一定是有人在卖艺,我们快去看看。”
小袖拖着半死不活的苏白,简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到前边。只见被人群围住的是一长相猥琐的算命瞎老道,看面相大概六十几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偏偏还长着一颗硕大的痣。怎样看都不像仙风道骨的道人,倒是像足了一个老乞丐。要说唯一让苏白侧目的,也只有那算命老道身旁招牌上写的遒劲有力的“赛半仙”三个大字了。
那猥琐老道正在说书,说的那是阴阳顿挫,吐沫横飞。苏白立马就被吸引住了,比兴致勃勃的小袖听得还要津津有味。
那算命瞎子清了清嗓子,一抖衣袖说道:
“各位都知我南国阔土有大小十几国,以我祁国,西燕及武陵三国最为强盛。然西燕武陵联合,图谋我祁国土地许久,却未敢进犯半步,为何?”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接道:“那一定是括苍山的仙人们护佑着咱,大恩大德我们祁国人可都不敢忘。”
猥琐瞎老道也挺起了胸膛,面露崇敬的继续说道:
“说的没错,南国以道家为尊。而道家则以括苍山,临江门及云雾栈三大修道门派为尊。就在我们徽州以南三千里,有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峰,名曰括苍山。那是整个南国最高的山峰。当然最著名的还是山上的修道仙门,也就是我们祁国所倚靠的仙门括苍山。
众人有些不耐烦,人群中有人说道:“这我们都知道,讲些新奇的来。”
瞎老道捋了捋他那几根杂乱的胡须,说道:“各位当然都知道仙门括苍山,不过众人是否可知括苍山的起源?莫急,莫急,待老道细细说来。”
“世间有传括苍山里尽皆仙尊,仙尊们可飞天遁地,斩妖除魔,又可救死扶伤。据传括苍山早在三千年前便出现在人世间。传说门派祖师更是仙界下凡而来的仙人!”说到这,算命老瞎子挺了挺干瘦的胸脯,扯着嗓门继续说道:
“那一日天雷滚滚,一条条明亮的闪电将整个天空划开。上天发怒,倾盆大雨在闪电划开的裂缝之中不断涌出,瞬间便淹没沟渠,耕地,民房,甚至山丘。惊慌失措的人们爬上括苍山,纷纷祈求上天平息怒火。就在人们几乎绝望的时候,那括苍主峰顶出现了一道金光,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从天空中飞落下来。一挥衣袖,大雨水便停,再一挥衣袖,洪水褪去,厉喝一声,便云散日出!”
“括苍山的祖师难道是大罗金仙吗?”
“是啊,都说仙门里的仙尊就是神仙,那他们的祖师....”
围观众人皆被老瞎子所说情景吸引,又有些好事者围了过来,纷纷议论起来。
算命瞎子干咳两声,似乎喉咙有些干渴,取出水壶抿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不可妄言,不可妄言,这大罗金仙可不敢说,可不敢说~~”此时猥琐算命先生向前一倾,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们可知这仙人,为何下凡?下凡之后,与哪个凡女结合?”
众人兴致马上被算命瞎子提了起来“怎么讲?”
咣!猥琐瞎老道猛拍一声桌子,直吓了听得入迷的苏白一激灵。
“要知后事如何,先拿一两银子~”
众人一听,心道:感情这厮还是在这骗财,皆作鸟兽状散去。只剩眨着大眼睛等待下文的苏白和小袖二人。
苏白有些迫不及待的掏出了一两银子递了过去,那期盼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一桌的美味佳肴。“老头儿,这故事没讲完,这是一两银子,你快接着讲。”
老道侧了侧头,似乎听了听,又似乎嗅了嗅,走上前来,对苏白道:“这位姑娘,既然你如此大方,老道便先为你卜上一卦,也好对得起姑娘这银子。”
“姑娘?!”苏白瞪大了眼睛,脸色甚是尴尬。心想,这瞎老道恐怕不仅眼瞎,恐怕这耳朵也不是很好。自己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子,却被他说成了姑娘!
小袖憋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出笑出声来,她一边笑一边说道:“少爷,这位仙家可是要给姑娘算命,那就先给我算喽。”
瞎老道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蜡黄的脸上有些微红,不过还是尴尬抵不过厚脸皮,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对对对,就是先给这位姑娘算,然后再给这位公子算。姑娘可否伸出你的右手?”
小袖将衣袖一挽,一只玉手伸到瞎老道身前。
瞎老道面露猥琐的笑容,用他那干枯蜡黄的手摩挲了小袖的手许久,嘴里还念念有词。就当苏白看得有些忍无可忍的时候,瞎老道猥琐的笑容却渐渐消失,甚至有些凝重的说道:
“姑娘...你命运多舛,前路坎坷。恐怕不久就会有血光之灾啊!”
苏白听了有些恼怒,心想这老道不继续讲那故事,却想又骗钱又骗色。于是一把将老道摩挲小袖的手打开来,冷笑一声道:“老道士,既然这么说,你倒是给我算算我的命!”
老道这次却并没有摩挲苏白的手,而是伸出枯瘦的手轻触了苏白的额头,捏指算了一算,本就满脸都是皱纹的脸皱的快堆了起来,又捏指算了一算,突然满脸煞白。连连后退几步,有些慌张的问道:
“不知公子今年年方几何?”
苏白瞥了他一眼答道:“刚刚十六,如何?”
老道没有答话,因为此时的老道丝毫不像一个猥琐的瞎老道。他飞快的抄起了自己的招牌,如风一般消失在集市街尾。
苏白愣愣的看着老道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似是心情很是不好。倒不是他心疼那被瞎老道拿走的一两银子,而是可惜那故事终究没有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