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屋,龙潭冲古寨的死刑牢房。
既关人,也囚牲畜。
寨里老人到了该去的年岁,居然无端生新齿,白发变黑,等等异常情况出现,便会被乡人关入青屋不给吃喝。
出现异常情况老人的后人都不会加以反对阻挠,因为在寨子里人看来,老人已成精邪,躯壳里面已不再是他们熟悉的父母爷奶之类的长辈。
牲畜,更是如此。猫狗牛羊之类,过了通常寿命年限范畴,都会被关入青屋,等待节喜庆祭祀活动当天午时处死。
这个多民族聚居的古寨,千百年来代代口耳相传,已形成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老规矩,且根深蒂固,莫敢不从。
那头体壮如山,除了犄角血红之外,通体玄乌,就是刚暴毙的老赵头养的。
妖牛,他们这么称呼。
朱倪亨宰杀了一头妖牛,算是初步摄服寨里乡人。通常情况下,像这种大型的牲畜,一般都是由经验老到的屠夫,外加几名壮汉给收拾。
只是那把牛刀没能从手里脱离,阿秋他爹,那个叫戴铁柱的精壮汉,硬是没掰扯开。
并不是掰不开,只是若强行手刀分离,估计朱倪亨握紧刀柄的手指得掰骨折才行。
一柄刀和几只手指,轻重都还分得清。
朱倪亨自己也没法松开,只是感觉右手分量明显比左手重。
刀和手已然一体。至少,这一时半会是不便分开。
……
午时到。
柳婆婆站上高高的祭台,不知何时披上了一身黑红交织的长袍,左手一碗水,右手持一支五彩小旗,口中念念有词。
众人都很安静。
也只有在这时候,那些个家妇婆,还有吊儿郎当的乡间混子,才会变得安静。
四面八方,一番喷洒之后,柳婆婆来到老赵头的尸身旁转圈。
每转一圈,就喷一口水,大喝一声,同时持令旗的手就一招摇。
乡人的目光随着她那手势移动,一张张脸布满虔诚。
老赵头尸身上盖着一床薄薄却很华丽的锦被,脸色乌紫,眼珠鼓凸,很是疹人。头顶和两只脚下方,此时各插着一支烛火。
转圈的同时,老赵头的媳妇,那个在乡人口中被称作丽珠的年轻妇人跪在旁边,烧沾有牲畜血的冥钱,哭哭啼啼一脸泪痕。
他还有个儿子,叫赵大猛,是个乡间屠夫,在二十里外的镇子上有间肉铺。
午时已到,还没赶回来,这个仪式也就开始了。不是装殓,更不是下葬前的法事。所以也就不必非得等赵大猛返回。
说来奇怪,无端一阵风起,屋门开了。
同时,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自屋内涌来院里。
院里众人皆惊慌失色,那味道酸腐味极浓,好几个家妇婆憋不住那阵反胃,呕吐不已。
柳婆婆招手示意把老赵头的尸身抬往后院。
几个胆大的,远远地朝着洞开大门的屋子望去。
茅羽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院子里,在向朱倪亨招手,示意他也过去。
屋子里满目的爬虫尸体,粗大长的黑蜈蚣、张牙舞爪的红蝎子、幽青滑腻的毒蛇、癞秃恶心的蛤蟆、肿胀如脓包的毒蜘蛛……
那些尸身混着活下来的爬虫,此时交织勾连着,堆挤着,花花绿绿,密密麻麻,成堆,连片,满屋子混乱不堪,气息酸腻腐臭。
惊奇的是,尸横遍野里,正有两条巨蛇正在争夺一只牛蛙!
长溜溜那条是尖吻蝮,此时头颈部位立老高,颈部异常扁平,哧哧咝咝,舌信子吐露伸缩……
粗壮的是眼镜王蛇,盘作一团,梭角分明的头部,高高扎摇,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在在这两条剧毒大蛇之间的地上,有一只缺胳膊少腿的大型牛蛙,白花花的肚皮一鼓一鼓的,仰翻在地,蛙眼微微一线。
被长木棍绑着钩子拖拽出来的赵老头浑身酱乌,显然就是被这些毒物给活活咬死的。
朱倪哼连退了三大步,坐了一个屁墩。
想呕吐,胃里好像翻江倒海,酸味冲涌到喉间了。
心跳扑腾,扑腾,扑腾个不停。
这会,他特想丢个手雷,烈性手雷到屋内,似乎只有在冲天的火光里,在浓烈刺鼻的火药味里,才会觉得安全。
感觉个把手雷的威力,都不足以让眼前看到的一切消失,炸塌那屋,都不确定能不能全部干净彻底地将那些东西炸死,炸成焦炭,碎灭成灰。炸成七截八段的,都不放心。
若是可以,他真想扔颗原子弹进去!爆!爆!爆!
茅羽再次蔑视地看了一眼朱倪亨,转身走了。
过了相当一会儿,柳婆婆在后院都忙完了,还没见茅羽回来。
众人正要散去,一个人冲了进来,哭嚎着跌跌撞撞。老赵头的儿子赵大猛。牛高马大,一颗硕大的头,一脸横肉,“U”型络缌胡子连贯脸和下鄂。
老赵头的媳妇丽珠,脸上挨了一巴掌。“特意留你在家照顾我爹,你是怎么照顾的?”
“我哪知道啊,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喝了点酒就睡下了。今天太阳都老高了还没见起,就去推门,这才发现躺在那些毒物堆里。”
“晚上就没留点神,就没听到点什么?一大早也没起来早饭,就不去看看?”
“我一个女人,不便进去他那屋。也没听见什么声响。早上倒是喊了,不见答应,以为晚上多喝两杯会起晚点。”
柳婆说话了:“行了,事已至此,别再责怪埋怨了。丽珠一妇道人家做到这样相当不易了。你十天半月肉铺里呆着,里里外外都是她。”
茅羽再度出现在院里,手里多了一只鼓鼓的黄色小袋,不知装的什么,发出刺激性气味,“现在最要紧的就两件事,一个是后事,一个是弄清这么多毒物为什么一股脑地来这,像开会似的,还打架。”
说完,示意众人远远站开,把手里那小黄袋整个抡屋里头。
屋里头那些个斗剩下的,纷纷爬窜出来,散入草丛荆棘等处不见。
听得茅羽这话,受到提醒,弄清原因要紧,这才大步进屋四处查看。
茅羽跟着进了屋子。
到门口,再次招手,冲朱倪亨。
不是因为他手里拎一寒光豁豁的刀,应该是冲他能独自一人面对并解决一头蛮牛。
总归不是坏事。
没犹豫,也进了那屋。
临近天黑,三人才出来,还真有收获:一个皱了吧唧的枣红色头套,一条黑纱丝巾,还有窗户底下烂泥里的一对小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