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亡魂入梦佑果儿
老夫人拄着拐杖，边走边喊道：“果儿，拾起鞭子。抽他，可劲地抽他。”吴霸山也跟着喊，“诶，抽狠点，也好他长长记性。”说着娘俩相视的笑了起来。
吴老太乐得老脸像绽开的菊花。说实在的，多日来她总为儿子那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犯愁。问他咋啦，他只是傻傻的摇头；问夫人和他身边的人，却都说是中邪了。吴老太便说请道士来家作法，怎知儿子竟似疯了是的死活不让，吴老太也只好作罢。
可当见儿子邪得越来越不像个人样时，吴老太决定得马上去请道士。这不，她正要让张妈找管家来时却见儿子摽住门喊道：“娘，大喜事啊！呵呵，天大的喜事啊！”吴老太被儿子的突然出现吓一跳，她按住胸口，盯着胡须拉碴、呵呵傻乐的儿子叫苦道，“坏啦坏啦！俺儿疯了，这可咋好啊？”吴霸山依旧是傻笑道，“嘿嘿，娘，俺没疯！俺好着呢。娘，俺要当爹啦！很快你就能抱上孙子啦！嘿嘿嘿。”
“噢哟哟！敢情是想孩子想疯了。”老太太吓得握住儿子的手呜咽道，“儿啊，娘不逼你了。这有儿没儿的全是天意。唉，你好好的娘就心足了。”吴霸山可见不得老娘哭泣，他急得“哎”一声抽出手来，猛一跺脚说，“娘！俺真没疯。这可是媳妇亲口跟俺说的。果儿也说了，是真的！”吴老太忙擦去眼泪问，“真的？是夫人亲口说的？”
“真的！千真万确。”
“啊！俺俺这就过去。”吴老太匆忙起身就走，拐杖也不要了，吴霸山替她替她拿了并撵了上去。一路上，吴老夫太是喜得合不拢嘴，吴霸山边走边说起了因吴佑调戏果儿，恼得夫人要处罚他的事儿。老太太闻说即刻捣着拐杖说：“嗯，罚，该罚！”
正因如此，当她远远看见果儿丢下手中的鞭子便让果拾起来。管家见边一向偏袒自己老奶奶也赞成抽他，吓得慌忙上前冲吴老太跪地求饶道：“老奶奶，俺知错了。您…您就让夫人饶了俺吧？”吴老太看了夫人一眼，却指着吴佑斥责道，“你呀，不抽打几下难长记性。儿啊，咱进屋去。”
吴老太这个举动分明是告诉夫人，你想咋罚就咋罚，不用顾忌。吴霸山扶着老娘，边走边嬉笑着冲果儿说，“这小子皮厚，可劲的抽。”管家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爬到夫人跟前求饶；夫人却是大声道，“果儿，还不动手？”果儿早就恨透了吴佑，既然连老夫人都让抽了，那还有好顾忌的。她闭上眼，一咬牙就是一鞭。
“哎哟！”吴佑凄惨地叫一声。果儿忙睁开眼，却见管家斜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脸，鲜血顺着指缝淌了下来。这一鞭抽在了管家的面颊上。果儿忙丢下鞭子，吓得往夫人身后躲着说，“夫夫人，俺怕！俺…俺怕那血。”
夫人却不搭话，而是自个拾起鞭子，冲吴佑的背上狠抽了两鞭后丢下鞭子骂道：“你以后再敢没规没矩，俺叫人揭了你的皮！滚吧。”管家爬起身来，捂着半张脸应道，“哎哎，俺俺知错了！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说罢，他忍不住偷看了果儿一眼，他是因为果儿方才的手软而越加喜欢上她了。
……
夫人有喜后，吴老太自然是格外的关心夫人，吴霸山更是即刻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夫人一如未孕之前处处留意、细心。所以，当发现夫君较以前少了许多戾气，也肯听她的劝说时，夫人便适时点拨夫君，指望他承认毁图的事，并争取医养堂的宽恕。
一日，夫人特意与夫君提起公议上的事，并劝说道：“老爷，这‘灸里生丁’确实不假，咱还是先别离开灸里镇吧？不如你就把‘公议’上的事都答应了。”
“成！俺听夫人的。”吴霸山爽快应下，并让管家马上找人拟好了保证书函，立即送到医养堂。吴霸山的这个举动令吴李两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夫人便想着等孩子出生后，满月那天把自己得以受孕的真相告知夫君，从而促使夫君感念医养堂的好，自觉的向医养堂认错乃至认罪。
……
一转眼夫人迎来了临盆的日子。可就在大家焦急地等待的时候却被告知夫人难产了。夫人大量失血，几度晕死过去。又一次醒来后，夫人知道挺不过去了，急让接生婆把老爷叫来。
一进到屋来，吴霸山便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腿软。他跪到床前，握着夫人的手痛哭流涕的呼唤夫人。夫人睁开眼来，以蜈蚣山时的称谓，惨然笑道：“寨主爷！您别这样。”吴霸山把夫人那柔弱的手贴在脸上失声痛哭。夫人虚弱地说道，“寨主爷，俺快不行啦！俺想把…把这孩子给…给生下来，可俺…俺已没劲啦。”
夫人歇了口气，望着夫君，泪水涌出，难离难别的苦笑道：“寨主爷，这娃儿注定是陪…陪俺去了。”
忽然她凄惶说道：“哦！有件事俺…俺一直还瞒着。俺原想等…等…”因突然感到气紧，夫人是一阵急喘，身子抽搐得厉害，本已苍白的脸色顿然泛青；吓得吴霸山一再哭求道：“夫人，你别说了！啥也别说了哇！”夫人扯住衣襟，猛喘一大口气，却是气弱如丝地说道，“你去…去…去问问问…”
夫人努力张了张嘴，却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吴霸山当场就崩溃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再期盼着十月临盆，盼来的不是当爹的喜讯，而是夫人的离世。吴府上下顷刻陷入了悲哀的氛围中。
一连数日吴霸山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悲悲切切、茶饭不思，不停自责自己作孽太多太重，祸及了夫人和那未曾面世的娃儿。思念深切时，他就跑进夫人的屋子，跪在她的灵台前追思、忏悔。他呆在那儿，经常是一呆就一整天，凭谁来喊，他都不应。惟独吴老太上门哭求，他才免强地走出那房子。
吴老太晓得他夫妻恩爱，可儿子总往夫人那间空屋子跑也不是个办法，但又不知咋劝他才好，倒是管家提醒了她。吴佑对她说：“老奶奶，可不能让俺叔总那样啊！这万一想不开，那…那就太可怕啦。”吴老太也有这么一层担心，因而不安地应道，“是啊，俺也在为这个担心呢！”
管家又进一步说道：“还有啊，果儿忠心守灵，算是没有辜负夫人对她的疼爱。可她总那么哭哭啼啼的，这对老爷的心情可不好啊。不如把那门锁了，让俺把她先带回仓满老宅仓。您看这样行不？”
吴佑的这个提议是藏着莫大私心的。因为下人都归他管，这个提议可让他轻易的把果儿给接管了。吴老太只关心儿子，自然接纳了吴佑的建议。她即刻命管家把房门锁了，把果儿直接送回仓满城的老宅。吴老太自个也想出了一个让儿子尽快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的办法。
她借故对吴霸山说：“儿啊！娘老了，实在是经不住这摧心碎骨的事啦。唉！也不知怎的，俺近来总是想回老家看看。儿啊，你能陪娘回去一趟吗？”老太太流下泪期待的望着儿子。吴霸山是个孝子，心痛老娘，虽不情愿，可还点阔大答应了。吴老太的这个法子还真管用。娘俩出行一趟后，吴霸山逐渐从悲伤的心境中走了出来，而且人也比从前亲善了许多。
儿子恢复过来后，为了吴家的香火，吴老太竟在半年内连着给儿子纳了两房姨太。因吴霸山不太喜欢这两位姨太太，不久他又为自己纳了一房中意的。
虽说，吴霸山已有了三房太太，可在名分上他仍保留着先夫人的正房名义，因此，姨太太们的位序是，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
因四姨太的音容笑貌都象极了先夫人，所以最受吴霸山的宠爱；可是吴老太却不喜欢她。不过，她倒是对儿子暂不设正房做法倒是颇为满赞成。为此，她还特意跟儿子说：“嗯！不忙着设正房，让那房子先空着。看她们中谁先生下儿子，你就立谁为正房。”显然，吴老太是以“正房”来引诱太太们努力生子；然而吴霸山则是基于对夫人敬爱。不过，姨太太们都认同吴老太的想法。其实，她们自踏入吴家的门那一刻起就知道，谁先给吴家续上了香火谁就是这吴府中的女主人。但不论姨太太们如何叫劲可就是没有一个有动静的。
一转眼又是一年，吴霸山已五十四岁了。
这天，吴霸山看着镜子，抚摸满头的花发，不禁又一交次忆起当年瘸郎中问起自己年庚的情景。那是分手的当晚，郎中知悉其年庚后，便告诫他说：“大寨主哇，生财故然重要；但生丁才是大事呐。”郎中还援引经典说，“《皇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中有：六八，阳气衰竭于上……；七八，……天癸竭，精少，肾藏衰……”并为他解释说，“这意思是，男人过了五十六岁就鲜有生育了。大寨主切不可只顾着求财，而错过了生丁啊！”只是他当时觉得自己尚在壮年，无须担心年龄问题；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正视年岁问题了。
吴霸看着早已凸起的肚子和日益松驰的胯肉，已然意识到自己年已近“精少，肾藏衰”的年限了。”他不由地又萌生了过继一个儿子的想法。其实，较早前他就跟老娘过这种想法，可老娘坚决不允，还跟他说，“爹有他时人都已过六十了。”吴霸山再次看眼镜子里的自己，叹息一声出门去了。
没有子嗣，不只是吴霸山的心病，也是吴老太最大的一圬心病。古往今来无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都说：“人有不快事，身乏心更烦。”同样是这一日，吴老太觉得屋子里闷热，便让张妈（即当年的张婆子）搬张摇椅到屋外的老槐树下，她自个拿了把葵扇跟了出来。躺下后，自个扇着，与张妈聊着，渐渐的她不出声了。张妈见她把葵扇遮在脸上睡了，自己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院子里老槐树被风儿吹得哗哗作响，门窗也和着风不时的吱拗吱拗响。忽然，一股子风将落叶刮得满院子的跑，那虚掩着大门也“吱呀”随风开启。听到声响，吴老太忙睁开眼来，却见一素衣女子，披头散发、怀抱婴儿向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感到穿过树叶的光线晃眼，吴老太遮手去细看，可就是看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倒是那丫鬟很像是果儿。
素衣女子远远站下，行着万福礼说：“老夫人，别来无恙！媳妇这儿有礼了。”老太太很是惊诧，待要开口问她，素衣女子已然幽幽问道，“老夫人！俺让寨主爷问的话，他可问啦？”老太太茫然的应道，“问话！你要山儿问啥呀？”素衣女人怅然若失的叹息道，“唉！俺就知他不会问的。”言毕，她看了眼身后的丫鬟，旋身腾起、曳着长裙飘然而去。
吴老太顿时恍然，坐起来急喊：“媳妇，别走！”又忙示那丫鬟去撵，可丫鬟却是哼一声走开了。吴老太看清她是果儿，忙喊道，“果儿！果儿啊。……”
张妈见老太太两手向着空中乱抓，口中含混地念叨，猜她是被梦魇住了，忙推她和小声喊道：“老夫人！老夫人，您快醒醒！”吴老太睁开眼来，见张妈正看着自己。她望着紧闭的大门，自语道，“咦！好怪的梦啊？”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头发，然后摇着葵扇边走边叹道：“唉，近来老爱做梦。突然，她忆起儿子和她说过，夫人在去世前急着要说一件事，可没来得及说出就咽气了。她又想到了果儿，心想，“果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便忙吩咐说，“张妈，你快去把管家找来，俺有要紧的事儿要他去办。”
吴佑闻说老太太急着找自己，忙丢下手头上的事务跑了来。可没想到是老太太催他去仓满城，赶紧把果儿给接回来。吴佑一听便知自己想纳果儿为妾的好事八成是要黄。
说来，自从挨了那顿鞭后，吴佑是恨透了夫人，反倒因果儿不忍心对他下不了狠手而越加喜欢果儿了。当碍于夫人反对，他没敢再想；夫人去世后，他又动起了念头。
吴佑晓得丧期不能提及此事，而且悲伤中的果儿也不会同意的。正因如此，他才主动给吴老太进言，让她把夫人的屋门锁了，而把果儿交了送回仓满城老宅。所以，当丧期一满，吴佑便迫不及待的央求老奶奶把果儿赏自己做妾。吴老太只是淡淡地说：“果儿愿意，俺不拦你。”
吴佑可是所有下人的总管哪！只要是吴府的人，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都归吴佑一人管着。因此果儿被送到仓满老宅后，吴佑便认定果儿很快就是自己的女人。
旧时，许多有权势的男人常用既成事实的办法把缺少守护的女人强行占了。被占了身子的女人囿于“男女授受不亲”[语出：战国·邹·孟轲《孟子·离娄上》]的封建礼制，要么寻死要么就跟了强暴了自己的男人。吴佑有过两次强迫果儿屈从的举动，怎奈果儿性格贞烈，宁死不从，吴佑才不得不耐下性子，止步于满足对果儿搂抱猥亵。
不过他相信，只要把果儿留在老宅，多给她派些苦累的活，再遣个会说话的婆子跟她絮叨，早晚她会从了自己。女人嘛，越是孤苦越是需要有个男人罩着。可到了来，眼瞅装进盘子里的“果儿”还是没吃着。
管家格处沮丧的把果儿带了回灸里镇。他把果儿交给了张妈，便跑去向老太太复命去了。听说果儿回来了，吴老太便让管家跟张妈说，先把果儿带到夫人的屋子，她穿戴好后便过去。
果儿进到夫人的房子，泪水止不住的流。所谓“睹物思人”，果儿环视着熟悉屋子，抚摸着夫人用过的梳妆台，一切还如夫人去世前的样子。老爷设下夫人灵位，依然还摆在紧靠西面墙的桌子上，一炷香正在香炉燃着。
果儿望着那猩红的香火，想着夫人生前的种种好，想着时下的自己孤苦与无助，禁不住伤感、凄楚，哭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