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奇怪,有时揣测别人看见的而害怕,有时却因为只有自己看得见而害怕。
前者包括是不是有人阴险隐蔽地做了对自己不利的事。
后者,就包括鬼。
想到将来无法分辨身边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开始惶恐,我一惶恐就开始找廖羽,我需要他在我身边传递给我的那种安心踏实。
如我所愿,当黑色Maserati在店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当他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我顿时松了口气,冲了上去。
“那个……我看见了……那些……”我着急地要告诉他。
他拍着我抓着他衣襟的手,“别急,别急,我知道了,进去说。”
我不知道高柔用什么我不知道的方法传递了信息给他,但我知道,他会帮我解决这个麻烦的。
三人坐定,我仍是抓着廖羽的手不想松开。
廖羽和高柔在讨论,先前我说我看到了尚琳琳的时候,他们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怎么在意,以为也许只是偶然巧合,主要是他们每天都在看,廖羽那时候关心的,是我又被吓到,而不是为什么我能看到。
但既然我能看到更多的与我不相干的鬼魂,那这件事就透着蹊跷了,高柔认为可能是店堂里有她和廖羽的能量,所以我才看得到。
廖羽却低头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恨恨的语气,“老东西又搞我!”
我看到他的脸因为咬牙切齿有都些扭曲了,阴沉地看着像电影里拍的随时会操刀子杀人那种,这让我想起来尚琳琳说过他很凶的,只是因为他对我,是那种无赖的有些耍坏却又很疼我很紧张我的男人,所以我从未觉得他会是个很凶悍的人。
他对高柔也一向是嘻嘻哈哈地打闹,他在活宝叔面前更是个似兄弟又似晚辈的姿态。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板下脸额头爆出青筋发狠的样子,会这样让人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收回了抓着他的手,我有些怕他这个样子。
他像是没注意到我对他的态度,站起身来往店堂深处走,我知道他又要穿墙出去了。
“我去一下。”他丢下这句话就不见了。
高柔愕然,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沉下了脸,气氛好像一下子僵化了。
她没有追在廖羽身后走掉,反而坐到我身边,双臂一开将我抱住。
她在叹息。
我迷糊了,完全迷糊了,这两个人的举动,让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个很大的谜团。
“你的朋友来跟你告别了。”
抱着我的双臂慢慢松开,我转头看去,娜娜站在门口。
我以为刚刚让他的妻子了解了一些东西,现在他会守在他妻儿身边感慨一番。
他却站在了我店门口,身上一层薄薄的白光。
“沧海,谢谢你,”看着走向门口的我,娜娜的笑容,有些凄凉。
“你的妻子她还好吗?”我还没有从自己的迷糊中苏醒,说话很轻声。
娜娜点点头,“她会好起来的。”
我想起来最后娜娜让我继续转告,我却停了下来,没有再说,并离开了。
“将来她若是再嫁,你不要记恨她。”我说。
娜娜眼眶有些红,“这样很好,应该再嫁,我不会记恨的。”
“那你现在?”
“沧海,我该走了。”
我心头一沉,“什么叫,你该走了。”
“看清楚自己这辈子的遗憾,我就该走了,该过桥去了。”娜娜朝天看了眼,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怕眼泪掉下来,还是因为,那桥在上面。
廖羽和高柔口口声声地说“上路过桥”,那桥,是奈何桥。
过了那桥,应该就是断了今生了吧。
那就是说,不管是活着的娜娜,还是变成了鬼的娜娜,我都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为什么?这么快吗?你不多看看你老婆和孩子?”我还是有心想挽留一下。
父母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跟我告别过,都是静悄悄地,在医院的病床上,插着一身的管子,只在最后,看了我一眼,就过去了,我没能跟他们说一句我舍不得,他们也没能跟我说一句再见,就这么走了。
同样是面对死亡,娜娜如今站在我面前跟我告别,我知道这是真正的永别,以后就是想让他浑身是血地来吓唬我,也是不能了。
我到现在才看清楚,当时父母离开时,我心里是被撕成了一片片的,是鲜血淋漓的,只是我来不及痛,他们利落地切断了跟我的牵挂,干脆地撒手去了。
失去。
当一个你曾在乎过的人,站在你面前,你知道马上就会永远失去,这是有多残忍。
我说着让他多看看老婆孩子的话,心里却是知道,是我想挽留,是我不想面对失去。
他摇摇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死了还会在这世上转来转去了,原来就是让我看清楚我这一辈子,还有些什么遗憾,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心里也就放下了。”
我听不懂,看清楚了有些什么遗憾,不是应该努力去弥补一下吗?就像他看着他老婆心里太多误会怕她以后都不开心,所以才来找我帮他带话。
死了,也还是有机会弥补的,为什么他反而说看清楚了遗憾反而心里放下了呢?
“沧海,原来你真的是七爷的女人。”他突然话锋一转。
我想到在他家离开时候跟他老婆说的话,“啊,不是,那个,是骗你老婆的。”
“你真的是,我已经知道了,珍惜你自己,你受了太多苦,以后要善待自己。”
说着他慢慢退后去,他的脸上始终挂着那一抹凄凉的笑容。
他身上的白光越来越亮,而他的身体逐渐透明。
我知道,我知道他这是走了,就像我以前看见妈妈最后看了我一眼后闭上眼睛一样,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甚至没法伸出手去拉一把。
我心里说不出的酸楚,酸得我的眼泪从心里往外涌。
“沧海。”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我,我知道,这个怀抱,是廖羽。
他回来了,他才离开一下下,他总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就出现了。
我什么话也不想说,只要他抱着我就好,让我尽情流泪就好。
“沧海,”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们结婚吧。”
……结婚?
廖羽说,我们结婚吧。
他说结婚!
我的眼泪还在脸上,他跟我说结婚!
我挣脱他的怀抱,转头瞪着他,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伸手帮我擦了下刚好滑落下来的泪。
“我支持你!”高柔在店堂里大叫,“廖羽你太帅了!”
“支持个鬼啊!”换到我大叫,“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再哭就亲你的台词老了,换个新鲜的,看来很管用。”廖羽看着我,长睫毛眨了一下,“如果你可以把黑森林烤出来,我就收回我刚才的玩笑。”
这个神经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的,拿结婚来开玩笑!
他是不知道结婚是个多么严重的事情哦!
不过,被他一闹,好像,我都没了哭鼻子的心情了。
算了,算了,把那黑森林烤出来好了,本来也是想做给他吃的,他早上说不吃那些早餐,宁可回来等五十分钟,这让我觉得有些骄傲。
我回头看看身后,一切如同平常一样,娜娜已经去了。
这个开启了我对灵魂世界的认识的朋友,这个生前曾用心照顾过我的朋友,终于,走了。
再见,娜娜,再见,蔡文正,虽然再也见不到了。
我在心里,轻轻地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