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家之行,比我想象的更糟,我们两个连门都没能进去。
爬上五楼对我这种缺乏锻炼的人来说,有些狼狈,爬爬停停才站到娜娜家门口,调匀了呼吸再敲门。
娜娜的妻子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我一眼就看见了她红肿无神的双眼,再看,就是她发上那朵刺眼的白花。
而她,一看到是我,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有,直接碰上了门。
廖羽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我沮丧得不得了,现在谁还在笑嘻嘻的,都是我的敌人。
廖羽转身看着外面,背对着说,“我昨天晚上跟你讲了一堆你根本就没听进去啊。”
我愣愣地看着他,努力回忆他昨天说的话,讲些他们夫妻间的秘密,然后以这些秘密去说服娜娜的妻子相信我,相信娜娜的鬼魂还在身边,然后,该说啥就说啥。
“啊!”我惊呼一声,我是真的没有认真去想这件事情,只是像个大头虾一样,傻乎乎地就跑来了,我要跟娜娜的妻子说些他们夫妻间的秘密来获得信任,可他们之间的秘密,我哪里知道。
廖羽摇摇头,“终于发现问题了?你这几年脑袋已经退化得太厉害了,”突然他很邪恶地一笑,“还是说,你一直在胡思乱想,所以分了心?”
为什么这个家伙看起来今天一直有意无意地提醒我往某个方面想呢?
呸!呸!呸!宁沧海,你差点又被他一句话说到开始胡思乱想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办正事要紧,没空跟你贫。
“但我要去哪里找娜娜?”我环顾四周,哪里有娜娜的身影?
“他在自己家里。”
我靠,他在自己家里,我被关在门外,那我怎么去问他关于他们夫妻的秘密啊。
“我再去敲门,”我牙一咬,算了,不理他,我就不信我自己搞不定,管它是骗是诈是吓是哄,总得先把你家大门给撬开。
门又一次,开了一条缝。
“砰!”
这个别着一朵白花的女人又一次把门直接关上了。
我靠,我气还没喘顺,千辛万苦爬两次五楼,连句话都不给我机会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继续敲,门第三次打开,“阿姨,爸爸说请你进来。”
一个小孩子怯生生地掩在门后看着我。
爸爸说!这小孩子说爸爸!我弯下腰,轻轻地问,“你看得到爸爸?”
小孩子犹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歪着头眨眨眼,为什么我小时候看不到我爸爸?
“妈妈,”小孩子突然转过身,慢慢低下头。
“谁允许你开门的?”女人从里屋大步冲过来,一把拽着小孩子。
“爸爸说让阿姨进来的,”小孩子无辜地看着愤怒的妈妈。
“爸爸!爸爸!爸爸!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你爸爸死了!”
女人大声地斥责,转过孩子的身子挥起手来就朝孩子的屁股打去,“我让你撒谎!让你撒谎!”小孩子瘪着嘴快要哭出来了。
我一看不妙,赶紧冲进门去,托住女人再次下落的手势,然后我看见,娜娜,果然,在家中,在卧室门口,焦虑地看着他的妻儿。
恶狠狠地打儿子屁股的女人,在手被我托出的瞬间,做了一个让我看不懂的动作。
她飞快地将已经咧嘴哭出来的孩子拉到身后,甩掉我的手,双臂向后护着,就像母鸡护着小鸡那样。
我靠,需要这么防备我吗?我是救你儿子啊!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女人怒视着我,刚冲着儿子去的情绪,全部掉转冲向我。
我看了眼她身后急得搓手抓头的娜娜,“你老公让我来的。”
“滚,这里不欢迎你!”
女人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伸出一只本来护着儿子的手,指着门,对我下驱逐令。
我不喜欢被人驱逐,我不喜欢我连话还没说就被人驱逐,面前这个女人,完全没礼貌没教养没素质!怪不得娜娜不肯回家!
我也怒视回去,“怪不得你老公不肯回家!天下所有不肯回家的男人都是因为家里有个泼妇!”
话一出口,女人瞪大了眼睛,她身后的娜娜也瞪大了眼睛。
然后,我知道我要倒霉了。
然后,我果然倒霉了,女人把儿子朝身后一送,冲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很大力地往外推,“滚!滚!”
“砰!”门第三次被关上了。
“哈哈!”廖羽大笑。
我恼羞成怒,“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的!我上门怎么都算是客人啊!”三次关在门外,让我相当恼火,我就不信我今天搞不定你这个泼妇。
“娜娜!死出来!”
“你不怕这楼里的人当你是神经病?”廖羽看着我大喊大叫,笑得很开心。
“又没人知道我喊的是谁,他们又看不到娜娜,顶多瞄一眼,没威胁。”我理直气壮,并且很满意扯嗓门大喊的结果。
娜娜从穿门走了出来,一脸歉意,只是当他看到廖羽,马上就低头招呼,“七爷。”
廖羽还是那副德性,没应他,微微一笑,一点头。
尽管我已经数次看到他这样的举止,还是很不喜欢。
“我要八卦,把你老婆的私房事都说给我听,”我对娜娜说。
“什么?”娜娜疑惑地看着我。
“你都看到了,你老婆根本不给我机会跟她说话啊,我必须出奇招,不然你的事情我帮不了,”我咬牙切齿。
即便我本意是为了帮人而来不该计较,但这种被关门外三次,也让人生气了。原本打算是跟他们夫妻都坐下来,然后让帮他们传话,传话的时候再说些夫妻间共有的回忆来证明娜娜的存在。
但现在我没耐心了。
“那,哪些私房事呢?”娜娜犹豫着。
“有多隐秘就隐秘,再不行,就把她在床上的事说来几件。”
“啊?”“噗哧~”
两个男人,一个活的,一个死的,一个发出惊叹,一个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了好一会儿,像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娜娜扭捏地说了一件事情。
我摸摸鼻子,抓抓头,扯扯耳朵,这隐秘……实在有点太那个啥……
第四次,我再敲门,我准备她一开门就噼哩叭啦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先炸晕她。
“顾彩英,开门!我是来帮你老公带话的!”我估计那女人要冲出来对我开骂了。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宁沧海!说了这里不欢迎你!”门哐地一声打开了。
“阳朔大榕树。”
女人愣了下,看着我。
“等你们六十岁的时候再去阳朔大榕树,他想亲你的一脸皱纹。”唉,这隐秘,有些肉麻。
女人的眼中一丝惊慌,“你怎么会知道?”
“你老公跟我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
“三分钟前。”
突然她笑了,红着眼眶,那笑,看起来竟是比哭还要凄惨。
“你是个疯子,满嘴鬼话……”她喃喃地低语,“满嘴鬼话……”
“爸爸,”孩子在妈妈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我身后的娜娜,怯怯地喊。
“你老公就在这里,你儿子看得见的。”我有点怕她又对孩子拉开仗势。
“小远……”女人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能相信,“爸爸真的在这里吗?”
孩子诚实地点点头,“我说爸爸在,你打我,爸爸就让我不要说,爸爸说找阿姨来跟你说。”
女人蹲下来,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背对着我们不动,也不说话。
“沧海,能不能帮我告诉她,很多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的。”娜娜从我身边走过去,站在那对相拥的母子身边,已经泪流满面。
于是我重复着娜娜的话,告诉这个女人,她的老公很在乎这个家,很爱妻儿。
她的老公记得他在阳朔的大榕树下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就跟她承诺过白头到老,只是后来经常为了生活吵架,他们很久都没有拥抱过对方。
她的老公记得他们新婚之夜曾经计划过要生一对双胞胎,只是后来有了这个儿子常常看到的是各种昂贵的费用,于是孩子成了不能推卸的负担,不再只是爱情的结晶,。
她的老公记得承诺过送她一个钻石戒指当作生日礼物,因为结婚的时候只给她买了个很细的金戒指,只是后来把买钻石戒指的钱用来付了房贷,他和她,都不再过生日了。
太多太多,他们夫妻之间,曾经的美好,规划过的美好,和后来取代这些美好的具体的生活内容。
我像个复读机,重复着娜娜的每一句话,娜娜的每一句撕开了男人的面子以后的真心话,看着女人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开始抽泣。
听着女人的哭,我闭嘴了,娜娜着急了,“你跟她说啊,还有,还有啊。”
我看着女人的背影,她应该不需要别的解释了,已经够了,这些话,足以令她重新回头看看他们夫妻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对于她的亡夫,她能体会到他的心就好了,不必太过深刻,我希望这个女人走出悲伤以后,会有一段新的生活。
因为,我看到过妈妈在累极了或者受了委屈以后,一个人关着房门哭到无声,而我,坐在门外的地板上沉默地守着她,到天亮。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老公没有背叛过你们的婚姻,我跟我男人住在一起,我们跟蔡文正,一直都只是朋友。”我跑下楼梯拐角,拉起廖羽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娜娜惊骇地看着我跟廖羽,那表情,像极了第一次我看到变成了鬼了他。
他的身上,有一层白光。
希望这个女人,不会对婚姻失去信心,丈夫不曾背叛过,对她来说,算是最后的安慰吧。
“你个笨蛋,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廖羽,在楼梯口拽住了我,我一直都拉着他的手没放开。
“人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有些走神,“原来夫妻相处会有这么多猜忌。”
同样一件事,同样一句话,在夫妻双方眼中,两种不同的解释,当不能坦诚地对对方说出自己的理解和感受的时候,就成了婚姻里的阴霾。
阴霾越积越多的时候,男人就跑出了家门,女人就在家里嫉恨。
“有猜忌是很正常的事,但什么也不问,自己胡思乱想,然后动不动就说分手,就有问题了。”廖羽牵着我走到车门处,打开了车门,将我塞了进去。
“什么意思?”我听着觉得他话里有话。
“就是说你以后如果有什么猜忌,一定要问,别憋在心里,”他转过去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准备倒车。
他说到我心里的猜忌,我飞快地考虑了一下,按住了他的手,“你等下,我有事跟你说。”
然后我让他停车,开了车门和车尾箱,跳下车走到后面,提着车尾箱的后盖,看着跟过来的他,“这个车尾箱里的垫子,原装的应该是暗红色的,但你的车里,应该被换成了黑色的,因为是我选的。”
然后我慢慢抬起车尾箱的后盖,干干净净的车尾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块亮亮的黑色真皮垫。
“沧海……”
廖羽的脸色都变了,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上车,就想起来了,那套玫瑰花纹的杯子和杯垫,是我买的,这车子里的内饰的颜色,也是我选的。”
廖羽像是惊呆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样子让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这个事情,算好,还是不好。
“如果我没上这个车,我完全想不到这些,但一上车我就想起来了,这样,是不是有问题?”我轻轻地问他。
他像是突然醒过来,眼底带着一丝笑,将我推上车,也不多话,只是路上会伸过手来招惹我一下,或是撩下头发,或者拽下手,被我拍打回去也不恼。
“你先进去,下午别营业了,休息下,我去把这车里所有你买的东西都拿回来。”他在店门口放下我后离开,好多问号又开始“叮叮叮”地敲我的脑袋。
“HI~”
转身一看,我靠,这个女孩子怎么还在!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想起先前她呆呆地盯着廖羽的样子,突然心里起了一个恶念头。
“你,想找人聊天?”我试探着。
她点点头,很开心,“你不怕我了吗?”
不怕才怪!
“我可以陪你聊天,不过,我很胆小,你不能吓唬我,”该死,我又想起那个稀巴烂的脑袋了。
她连连摇头,“不会,我不会吓唬你,因为我是生病,所以我的样子不会很吓人。”
我悲壮地打开了店门,迎进了我人生见到的第四只鬼。
一只跟我毫无关系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