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姜一身素缟跪在灵堂之内,头上的白绫被外面的风吹得忽上忽下,旁边的侍女试图用手帮她压着。
“夫人,我拿个簪子给你别着?”侍女舜华悄声问。
左姜没动也没说话。舜华知道这是不同意的表示。
左姜个子高,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她一直在忍着。飘来飘去的白陵像极了屋顶立着的招魂幡,让她感觉很悲惨。左姜呼地站起来,吓得旁边的侍女和侍卫都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坐在灵堂正上面的公公谭葭看了一眼左姜说:
“姜儿,你去后堂歇会儿吧。我和你母亲在这儿。”
“我站会儿即可!父亲。”左姜恭敬地说。
“你还是按照规矩来吧,不要总让别人耻笑。”婆婆邢媛冷淡地说。
屋里一片寂静。
门又被推开。左姜低头活动着自己的膝盖,只听见婆婆焦急、低声吼到:
“王来了,快跪下!”
左姜抬起头,看见门口站了一排人。一枝独秀的是个高大的男人,在最前面站着,趾高气扬。左姜有点憋气,因为他居然穿着绛红色的王服,没有穿素。
谭葭走下灵堂,带着一家人跪在王前面,说:
“老夫谭葭带全家见王。劳烦王亲临寒舍,为犬子送丧,实在惶恐!谢王!”说毕,带领全家人跪叩。
左姜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显得尤为突兀。
王扫了一眼左姜,然后伸手扶起谭葭,沉声说:
“吾无能,让子民受累受苦失身,让百姓家妻离子散,生死分崩。”
“王,切不可如此说!”谭葭急声阻止。
左姜不自觉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在一片秩序之中,跳跃而出。
谭葭扭过头,看见昂然站立的左姜,心中一惊,急忙对王说:
“此女为吾儿亡妻。常年陪伴小儿在沙场征伐,不懂礼仪伦常,望王见谅!”说罢,冲左姜说:
“姜儿,过来见王!”
左姜冷言道:
“今日只有拜别硕儿的长辈、友人和弟子。不知道何为王?也不知道穿着华服而来是吊丧还是冲喜!”
婆婆邢媛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这个媳妇不是省油灯,岂料如此不知轻重、胆大妄为。王后面的臣子、侍卫个个跃跃欲试,如此简单凸现自己忠心的机会怎能放弃?
一个老年文官颤颤巍巍走出队列,对着谭葭说:
“久闻谭帅治军有道、治家有方,难道遵循的是乱中取胜吗?”
没等此人话语落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嚷着:
“如此犯上,岂不是叛逆?”
没等此人的话语落地,只听见“啪”的一声,左姜已经飘过众人,站在此人面前,给了他一个脆生生的耳光。
那个侍卫倒退几步,捂着脸说:
“你,你,你怎么过来的?你,你……”
左姜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怒斥:
“你想问为什么打你吗?祸从口出。想知道我怎么这么快打到你?无数次大敌当前,你死我活练出来的。此为我们头次见面,给你送个小礼,下次再见面送你一个带血的礼物。你慢慢期待。”左姜慢慢放开侍卫,悠悠抚平他的前襟,望着错愕的一屋人,缓缓走到王面前,利落地跪下说:
“左姜只在婚礼上跪过自家双亲和夫家双亲。今儿左姜跪下,只是为了亡夫双亲,因为他们跪了。但…..”左姜抬起头、坚定地望着王,接着说:
“但左姜心不甘情不愿。不知王可愿听左姜表一表为何不甘为何不愿?”
王愣愣地点点头。
左姜接着说:“左姜长期在沙场,膝盖有伤,将站立述之。”说罢,没等王说话,左姜就与王面对面站立。后面臣子一片哗然,左姜冷冷扫了一圈,臣子们觉得一股寒气扑面,都纷纷噤声。
“王,不知你今日以何种身份来奔丧?王?兄?友?”左姜望着王款款而说:
“亡夫谭硕今年28岁,自16岁随父上沙场,12年间只回一次都城,就是20岁时候迎娶左姜之时。请问王:谭硕是为了一己之利战死沙场吗?谭硕是为了王和谭国。王与谭硕本一族兄弟,只是长大后王为王,硕为将,乱世之中本可退而择安,可因为兄为王,谭硕一直在战,直至战死。请问王:自己的兄弟为了自己战死,能穿华服来送丧吗?谭硕为了保护王和你身后的这群人执着沙场,而只因未亡人左姜待王不合礼数,就被人诬陷叛逆。请问王:为了你战死的兄弟,你是否应该拔刀而仞之?谭国是一小国,四面国境均为狮子血口,沙场将士的脖子均在狮子口中,他们流血是为了王,因为他们相信王能爱护自己后方的家人,左姜强谏王换上素缟再来吊唁,不罔左姜千里护棺而归,也不罔仍在流血的沙场将士!”
左姜注视着王,王也注视着左姜。两人面色平静如水,目光胶着。
屋里一片死寂,一会儿谭葭低声说:
“王,我带左姜接受家法惩罚。请您息怒。”
王仍旧看着左姜说:
“我明儿一早再来吊唁!今儿只是问候!”说罢转身离开。
呼啦啦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父亲,让您受惊。孩儿给您赔罪!”左姜望着一群人离开,跪在谭葭面前。
谭葭扶起左姜,用力抓抓她的手,终是一言未发。谭葭只此一儿,谭硕身后无子,从此谭葭一族已无后人。赏也罢罚也好,谭葭都已放下。只是25岁的左姜一直随着硕儿驻扎沙场,如今夫亡无子,不知命何归?他又怎忍心用无谓的礼数来责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