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醒醒。”似乎有人在轻轻摇着闫健的肩膀。
可是我真的很困,能不能再让我睡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别睡了,你不是很想见我最后一面吗?再不起来我就要走啦。”那英气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说。
为什么是最后一面,你在说什么啊,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提出这种要求真的很令人困恼诶。
等等,最后一面?他终于记起了一些事情。
“希姐!”闫健猛地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他躺在不知名的河堤的草滩上,面朝着缓缓流过的河水,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河面将夕阳切碎,映衬着粼粼的耀眼黄光。希瓦迎着夕阳站在河边,昏暗的光把她的轮廓剪在草坪上,透着美好和淡淡的哀伤。风贴着地面拂过,轻轻地吹起她及膝的白色长裙,只一点,再一点点就能看到传闻中的绝对领域了,那裙底的惊鸿一瞥是多少宅男少时的梦想。
适时,希瓦转过了身,纤细玉手贴在臀上,轻轻地压住被风吹起的裙摆。她脸上挂着微笑,看上去怎么也是迷倒万千少男的笑容,只是那面容背着光藏在夕阳的阴影里,在闫健看起来有些阴冷...
“咳...希姐。”闫健正襟危坐起来。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希瓦走到他旁边坐下。
“没什么...”
他们沉默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都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说话。夕阳像是燃烧着沉没的巨大火炉,把一天最后的光和热投射了下来,他们的影子拖在身后的草坪上,越来越长,直到头顶触及了河堤上的马路。
闫健忽然知道了为什么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他听到行人的声音,有学生迈着轻快地步伐说着自己今天抽到了SSR;有下了班的员工跟自己的老婆打电话说自己今天有应酬,可他胳膊正搂在另一个女人的肩膀上;有自行车路过发出的清脆铃响。他好像回到了地球,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他回头看那些路过的行人,发现他们正看过来。他们并不畏惧和闫健的对视,这让他感觉很奇怪,一般走在路上的行人,和陌生人的眼睛对上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悄悄地收回目光。蹬着眼珠子和别人对视回去的都是二百五。可今天路上的二百五有些多,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得太帅了,导致他们的目光收不回去。
其实那些人不是二百五,闫健把脑袋扭回来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们的目光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越过他,落在了他旁边的希瓦身上,仿佛他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想着他有些难过起来。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跨过了世界线回到了原先生活的地方,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投影罢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希瓦知道他的存在,所以那些人才会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希瓦自言自语。
“希姐。”过了一会儿,他先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希瓦点点头,“本来早些时候你要是醒了,我还能带你去转一圈儿,让你看看我们的世界。可你在地上一躺就是一天,我只好等到现在。”
“还剩一会儿,我就要消失啦。”她突然跳起来抓住闫健的头发,揉成了一团鸡窝。
闫健心说谁要你带着转一圈儿,咱才是地道的本地人好嘛,真要说也是我带着你走走,让你好好适应下久违的地球生活。
可他看希瓦笑的那么勉强又哀伤,心里吐的槽全部被难过压碎。他抱住希瓦,想要安慰她,眼泪却悄悄地掉了出来。打湿了她的白色长裙,“希姐,对不起...”
“又哭,你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哭呢。”希瓦反而安慰起了他,“这不是你的错。再说了,你应该为我感到开心才对嘛。”
“在我消失之后,只有你们还会记得我了,但只要你们没忘记,我就还活在那个世界。蠢弟弟,你要好好记着我接下来说的话。”希瓦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钥匙塞在他手心里,“西尔维娅女王的身上封印着‘暴君’,而辛加则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她体内的暴君,你一定要阻止他。”
“因为携带着封印,所以西尔维娅没有办法走出黑森林,这封印同样是她的囚笼。十七年前,她曾有机会从把封印重新种回遗迹中,却被辛加突然出现破坏了,所以这个仇,就劳你代我报了。”
“还有,你快减减肥吧,最好把烟也戒了,你这个样子,没有姑娘喜欢上你,姐姐我会很心痛啊。”希瓦笑嘻嘻地说着。
谁要你心痛啊你这蠢女人,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你却在担心别人,你是傻哔嘛。闫健这么想着,眼泪却连成了线。
“记住了吗?”希瓦抱紧了他,轻声说。
“记住了。”他轻轻地回应道。他多想说希姐你再说一遍你说的太多我记不住啊,可是这次不行了,因为没有人会再回应他。
轻风拂过,被他称作希姐的少女,消失了。
周围再度恢复了寂静,没有行人会再看向他,因为没有人知道有一只孤魂坐在草地上哭成了傻哔。
日暮的时候,闫健找到了那个藏在高楼大厦后面的破旧小区。不知道为什么,他清楚地知道手中的钥匙可以打开里面某一扇门。想不到这里还留着许多银杏树,树叶把夕阳剪成碎光,落在地上都是斑驳的小块。
4号楼是一栋红砖砌成的老建筑,墙上的涂层掉了很多,依稀可以看到红色的“破四旧”标语涂在楼上,单元楼门框上的绿漆掉了很多,里面的采光很差,只有几盏白炽灯微微发着光,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再往里走,是一条窄长的走廊,炒菜的香气和电视的新闻联播声溢满了楼道,十分温馨。
闫健沿着走廊缓步深入,来到了一扇老旧的门前。一位上了岁数的阿婆在门口拧着毛巾上的水,没有看到他。门上贴着许多房屋转租和办卡的小广告,把钥匙锁孔都堵住了。把手上布满了灰尘,看起来久无人居的样子。他伸手撕掉门上的小广告,缓缓地把钥匙插在门上,缓缓转动门锁。
阿婆仍在拧着毛巾,眉毛吃力地拧巴在一起,甚至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门上插着一把钥匙,连小广告掉了一地都没有发现。
发现了才有鬼吧。闫健站在阿婆身前,阿婆拧毛巾的手半没入他虚幻的身体,那些水像是花洒般溅出,却没有一滴溅在那些小广告上。他和那扇门都是虚假的,所以不可能有人注意到。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贴在门上,轻轻地推着。被圣水两次强化过的身体拥有巨大的力量,即使不用力也可以轻易震碎门锁。可这次他觉得门沉重不已,仿佛要破开一个世界。
闫健推开门,夕阳扑面而来,他站在光中,愣住了。
迎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子半开着,清凉的晚风从窗口灌进来,在空落的屋子里面游走。窗子下是一张老式的双人床,白色的被褥整齐地叠放着,上面罩着一张白色的床单,床单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屋子的面积很小,床边的墙角摆着一张老式的梳妆台,其余的几角堆着冰箱,灶火和衣柜,连厕所都没有。
窗帘很美,白色的蕾丝纱带着古典的暗金花纹帘布,在晚风中上下翻滚着。他想象着希瓦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人群,眼中全是落寞的光。住在这样屋子里面,当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应该会很黑吧,所以才有厚厚的床帘遮住窗子,不然会感到害怕吧?超古代魔兽会怕黑吗?
说到底,她究竟是希瓦还是露米娜呢?这个超古代魔兽的一缕残魂,在凡特维斯游荡的记忆,会跨越时空留存在本体上吗?还是说希瓦只是一个虚幻的灵魂呢?那样毒舌又不可一世的希瓦,从今往后只活在他的记忆里面了吗?
他轻轻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许多的漂亮衣服,薄纱的、厚绒的;浅白的连衣裙,酒红的深V礼服,居然还有水手服。原来希瓦是这么喜欢衣服的一个人吗,他只记得希瓦总是穿着简单的树叶比基尼,那是因为害怕变身后撑破那些好看的衣服,所以故意这样的吧,其实哪个女孩不喜欢漂亮衣服呢。
梳妆台的抽斗里码着袜子,长袜、短袜、过膝袜,都整齐地团成球码放在盒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内衣也摆在一旁,闫健从未想过一个女生的内衣可以有这么多的种类。
他掀开床单,床上的褥子柔软而蓬松,枕头里面的羽毛偶尔会飘出来,在昏暗的房间内如同一群起舞的精灵。
她一直是这样的吗?没有西尔维娅的时间里,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敢靠近人群,因为害怕受到伤害。就这么悄悄地凝望着,渴望着又不敢迈出第一步。这就是她心里深处的房间吗?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孤独的,渴望被人理解又不服输的小姑娘啊......
闫健突然记起露米娜对他说,他在希瓦的心里可以排到第二号,那是因为她只有两个朋友啊,除开西尔维娅,他是第一个闯进她心里的人,胡乱地说着什么“我了解你”强行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现在想来,他根本不了解她,一点都不了解。
夕阳收走了最后一丝余晖,整间屋子都如同预想地黑了下来。闫健突然觉得困了,他轻轻拉上窗帘,躺在床上,默念起了希瓦告诉他的话。希瓦说过,在她消失后,就只有他们还记得她了,但只要他没有忘记,她就还在那个世界活着。
可是我记性很差的,睡觉前还记着的事情,睡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希姐,要是我把你忘了,你会怪我吗?
闫健缓缓合上了眼睛,在四合的暮色中,睡着了。
......
A.11.24.2016风谷。
明天是小公主蕾娅·风歌的生日,现在外面的大厅里面热闹非凡,精灵们手舞足蹈舞作一团,拨弄着竖琴的诗人放声吟唱着。屋顶悬挂着巨大的绿色水晶,剔透的绿光打在他们脸上,每个人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房间漆黑一片,闫健双手合十躺在床上,默念着希瓦对她说过的话。他记得艾宾浩斯那张遗忘曲线图,那张图告诉人们只有勤加复习才能记住自己不想忘却的东西。像他脑容量这么少,若是不采取些措施,那些难过的事情早就被大脑当做冗长数据给扫除掉了吧。
只要他还记着,希瓦就还在这个世界活着。
距离那天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回到风谷后,蕾娅对他有些害怕,也不再叫他老舅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这位风谷的女主人对自己很热情,积极地为自己提供住处,这一住就是三个月过来了。关于对黑森林派兵的事情,女主人也只字不提,倒是让闫健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决定过了明天蕾娅的生日,再去找蕾娜·风歌谈一谈,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趁早给西尔维娅女王报个信,好让人家有个准备。
天空漆黑如墨,突然闪过一阵雷光,只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就传了进来。这是全年的最后一场雨,下完这场雨,冬天就真正到来了。
“希姐,又下雨了。”闫健轻声说。
回忆完最后一个画面,他缓缓阖上了双眼,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