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呼啸,在这大昏夜里,元江一千多由爨(cuan)焚(白族)、么些(纳西族)等少民组成的军队在那备带领下,已至山腰,分散进密林向山寨靠近。
他们自干崖(元江土司府所在城)一刻不停歇,过南甸县进入藤越地界,长途跋涉,已是疲惫不堪,按理该今日不战,像林青一般扎营才对,但有着土司儿子那备命令,谁也不敢生出怨言。
值得一说的是,生活在土司管辖范围内的底层少民并不比汉人百姓好过多少,甚至在宋元明时,更要差些。
因为从宋朝开始,为保持与土司的联系,要求土司每年都需要向中央王朝朝贡,历经元明两朝,土司中的上层人物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进贡的贡品之丰厚,有诸如黄连、犀角、麝香、蜂蜜、茶叶、骡马等等特产,其量之大,在西南极边饱受战乱之地,剥削地都是底层百姓。
每年进贡这样多,对每一个土司而言,自然无疑都是吃力的,但土司们却又乐此不疲,十分热衷,因为中央朝廷为彰显皇家尊贵,回赐的,或者说施惠的质量往往都不低,通常都是回赠金银、珠宝、绸缎、食盐等等。
土司们剥削下层,把他们的拿走了,得到回蹭之后,却不会赐还他们,只会自己享用。
所以说,宋元明时,底层少民的日子,并不好过。
到如今清朝入中原定鼎建国,改变了自宋朝开始进贡的方法,把少民土司进贡的贡品折银两入库,就地交纳,表报入朝,且不给回赐。
这样一来,进贡了却没有回报,各大土司都是怨声载道,比前几朝进贡的贡品质量和数量要差了很多。
当然,滇南如今进贡给的是吴三桂,依吴三桂的性格脾气,清廷况且要每年拨银给他当军费,这些土司的贡品进了自己口袋还想要回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都被他拿去同蒙古、西藏换马了。
这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吴三桂与各大土司的关系并不好。
对土司们来说,清朝以前进贡了有回赠,现在连回赠都没有(历史上三藩之乱结束后,所有地区上贡都是没有回赠的,当然,现在三藩辖区也是没有的),自然更加重了对底层的强征滥取,照道理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该有反抗,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该起义吧?
答案确是没有。正如凤山这些兵,这些土司辖内的少民,是无偿劳役,是没有任何土地,没有任何军响的,土司让他们干什么,哪怕是极不合理的,不人道的,他们或许在心里还会认为是合理的,他们的一切都是属于土司的。
而土司制度之所以还能维持,皆是因为他们的社会制度,如前文所述,军队需要依托社会制度存在,土司制度,说白了其实就是农奴制,只要是生活在土司制下的少民,都是要为土司无偿服务的。
如果说满清入关建国是野蛮又一次征服了文明,那土司制度的话,用两个字来概括比较恰当,那就是原始。
没有金钱、荣誉、责任感的激励,纵使杀敌十个,乃至百个也没有军制来给你升迁,想出头,需要看土司的上层人物是否看中你,这样前方看不到希望,这些军队,或者说这些土司的奴隶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行尸走肉般的千余奴隶兵犹如埃及木乃伊一般,聚拢在了山寨前。
林青早已登上门楼,在洒落的月光下,他目极好,观察着下方这支军队。
在林青眼中,结合记忆中的历史,已然知悉下面列阵的是土司奴隶兵,他们大多双目空洞,因为没有自由,因为即使卖力杀敌也无法改变现状,因为他们可能也分不清死了和活着有多少区别。
看了片刻,又或许是很久,林青轻轻开口喃喃道:“满清统治一百五十后会让华夏大地变的到处都是乞丐,变成破破烂烂的军队…可我眼前这些,贫穷一词都不能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甚至连乞讨的资格都没有…土司和埃及法老,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
“如果有一天,我是这片大地的主人,会让你们解脱的,至于现在,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敢打我的主意,就死吧,死!”林青面上闪过一丝狠色,对几个身后几个把总问道:“进攻山寨时,我军伤亡多少?”
“禀将军,我军死十一人,负伤三十余,多是进寨时被箭射伤的。”张德俞汇报道。
林青听了点点头,又对火长亲兵段杰道:“段杰率你一火亲兵山监管山寨中缴获的财物,谁敢贪墨,杀无赦!”
“领命!”段杰应了,带着手下离去。
这时,山寨前那备率领的奴隶兵还没有发起进攻,看样子,是打算给士兵缓口气。
剿匪是以多打少,这时将要与上千人战斗,林青虽然面色平静,心下却难免有几分紧张,但他明白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下面的人会更慌。
门楼上,林青临危不乱,不停发下一道道命令。
“命斥候再上前与对方最后一次交涉…”
明月之下,山风掠过林草,阴嗖嗖的,给寨里寨外都增添了一股子压抑。
那备同样在眯眼打量着山寨,借着月光隐约能见门楼上批甲执锐的人不低一百之数,他不由有些忧心地想道:“山贼竟也敢明目张胆批甲了,藤越土州这些年果然是很乱啊…”
“那备大人快看,山寨里又出来人了!”
“哦?”那备闻言看去,只见山寨大门又一次缓缓打开,心中也又一次浮现出那天凤的叮嘱,这些山贼不但不讲道理,更言而无信,不要给他们利用吴世璠谈判的机会!
想着,那备问麾下道:“刚才出来了几个?”
“两个,按大人的命令,都砍了。”
那备听了点点头:“这个等他上来也一并砍了。”
今次跟随那备而来充当军师的幕僚是汉人陈聪,有着两撇八字胡,听了那备的话后出言道:“公子这般做,若是惹恼了山贼,只怕他们狗急跳墙,会对世孙不利啊!”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惨叫传来,第三个要上来交涉的斥候已被得了那备命令的土司士兵砍了。
虽然觉得陈聪的话有道理,但那备很少领兵,更不知临机应变,他只觉得如果不照父亲的话做,回去又要挨训,甚至土司之位都可能不传给自己了。
门楼上,见得自己派出去交涉的第三个斥候在阵前被砍,还是连问都不问,林青原本持有的一丝肃穆和紧张慢慢退却,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不管你们是哪个土司的奴隶兵,都要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