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开眼睛,玄奘只觉得一阵眩晕,勉力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躺在间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缕缕晨光透过茅草的间隙射入屋内,照在一个锃亮的光头上。而那个光头的主人,正打着呼噜,鼾声如雷。
咬牙起了身,虚弱的玄奘颤微微走出茅屋,用力呼吸着充满林木花草味道的空气。活着,真好!他走到棵大松树下盘膝而坐,正待开始一天的早课,却瞥见茅屋外侧蜷缩着两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仔细一看,似乎是两个青年猎人。
玄奘不由得一阵苦笑,原以为是猴子搭了茅屋,却原来是他强抢来的。看那两人鼻青脸肿的样子,似乎没少吃拳脚。看来自己昏迷期间,倒是亏欠了二人不少。想到这儿,便冲着茅屋大喊:“猴子,起床啦!”
喊了几声猴子没动静,却把那两个猎人吵醒,哆哆嗦嗦的生活做饭。玄奘不耐烦起来,大叫:“避马瘟,出来!”
“**才避马瘟!”孙悟空戾气十足的声音**而出,毫无防备的玄奘登时被打了个跟头。他也不恼,笑嘻嘻爬起来说:“臭猴子,好好喊你不搭理,非得老子讲粗话,还敢说你不是犯贱?”
“俺老孙疲累的很,休得吵扰!”这一回孙悟空没有用真力,只是随便吼了声。
玄奘撇嘴道:“再睡你就成红烧石猴啦,赶紧给我出来!”
好一会儿,孙猴子才磨磨蹭蹭从茅屋里踱出来,满脸不情愿的走到玄奘身旁嘟囔道:“你这小秃驴好不晓事,俺老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你的小命,让俺多睡会儿咋就不行?反正你也灭不了这鬼火,俺早晚是个死。”
此时的孙悟空已经恢复了正常,大战时覆盖全身的紫色噬魂之火只余下金色瞳仁中的一点,玄奘摇摇头笑道:“大圣莫要门缝里看人,我救不了你,不等于没人能救你,临行之前佛祖赐我一个金刚圈,你戴上后可以压制噬魂之火,不过副作用是你能使用**以下的力量。”
“**力量?”孙悟空点点头说:“当初俺老孙只用第五级力量,就把你小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第**力量虽弱,可咱修为高啊!”
“得了。”玄奘白了他一眼说:“金刚圈每天只能压制噬魂之火一个时辰,你的弊端跟老子一样,质够高、量不足,遇到高手只有吃瘪的份。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拜我为师!”
“俺呸!”孙悟空跳起来指着玄奘大骂:“想疯了你的心,就算如来佛祖也不配做俺师傅!”
玄奘平静的瞅着孙悟空,淡淡道:“佛祖不能,我能。”
瞧他笃定自若的样子,孙悟空不禁心下嘀咕起来,重又坐在他身边问:“你凭啥?”
玄奘口宣佛号道:“噬魂之火确实无法可解,但它有个特色,那就是针对性极强,除非你能够改变灵魂印记,否则……”
孙悟空猛然一惊:“你想改变俺老孙的灵魂?可就算是佛祖也未必能够!”
“不错。”玄奘笑道:“佛祖只能教你成佛,佛性与妖性一样,个性太强、太单调,成了佛噬魂之火依然存在。而我可以教你做人,人性之复杂足以使噬魂之火失去凭借,最后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渐次熄灭。”
“做人……”孙悟空自诞生以来,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呆住了。“为何要做人?”
玄奘站起身,仰望蓝天悠悠说道:“自古以来,无论神仙妖怪都必须入凡间历练。只有学会做人,明了人之本性,才能得成正果。大圣不惧十万天兵,孤身一人大败天庭,难道还不敢面对自己么?”
“这世间没有俺老孙不敢做之事。”说着孙悟空噗通一声跪在玄奘面前,叩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玄奘双手扶起悟空,微笑道:“即入佛门,当以慈悲为本,你放那两个凡人去吧。”
悟空站起身,嘿嘿笑道:“弟子亦知佛门慈悲,不过咱佛门亦讲因果报业,这两人祖先五百年前拨光俺头发,今天被俺逮住,自然要拔光他们的头发才能罢休,这几天他们伺候师傅,就当是俺收他们的利息。”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即已打过他们,就放他们去吧。”
“师傅明鉴。”孙悟空跳过去揪住那两人道:“这可不是俺老孙打的,当初俺带着师傅寻找歇脚之地,在这茅屋里碰见他俩烤肉吃。当时俺觉得他们身上有俺猴毛的味道,就问他们谁的祖先五百年前揪过五行山下老猴的毛。他俩想抵赖,被俺一吓唬就认了,后来俺随口问他们谁先拔的毛,他们都说是对方,然后就自个打起来,结果打成这样。”
玄奘默然片刻道:“这就是人性啊,悟空放了他们吧。”
孙悟空唱了个喏,转身喝道:“都滚,滚球吧。”那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冲入林中,边跑还边厮打叫骂。
师徒两人对望了一阵,玄奘微微笑问:“你当年大闹天宫是怎么回事?”
“没啥,不服而已。”孙悟空纵身上树,随手摘了几个果子扔给师傅,自个儿拉过树枝就着枝桠大嚼起来。玄奘轻轻咬了一下,只觉得这果子酸涩干瘪,实在难以下咽。但看在徒弟面子上,又勉强吃了几口,正愁苦间猛然醒悟,孙猴子屁股下坐的是棵大杨树,那里会结果子?
愕然抬首,只见孙悟空随手从树枝上划拉几下,手里就多了几枚野果,玄奘看得分明,那猴子摘下来的明明是树叶,怎么一转眼工夫就变果子了!?
“嘿嘿。”孙悟空咧嘴一乐:“这是兽神诀第六十九式‘猴子摘桃’。”
玄奘霍然起身指着孙悟空大骂:“你要是活腻味了就自个撒泡尿淹死,老子拼了命救下你,不是让你玩帅!我知道你成仙了,用不着显摆你点石成金的把戏!”
孙悟空沉默片刻道:“俺不是显摆,师傅,俺是要封印兽神诀。”
“嗯!为什么?”
把玩着手里的野果,孙悟空黯然道:“金刚圈只能暂时压制噬魂之火,俺太习惯用兽神诀,这套功夫需要的力量太大,稍不注意就能突破金刚圈的禁制。不封印不行啊。”
玄奘皱了皱眉问:“我不明白,你那招猴子摘桃,明显是属于神级的技能‘造物’,跟封印有什么关系?”
孙猴子朝他挤挤眼睛,诡秘一笑:“俺老孙以前摘的可是天上的蟠桃。”
玄奘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也是这样摘法?”
“对。”
“我明白了。”玄奘缓缓坐下,继续啃手里的野果,只是内心却无法如面上那样平静。刚刚孙悟空只用了第二级力量,就展现了第十级力量方能达到的效果。这样的修为,自己凭什么做人家师傅?
平伏了一下澎湃的心绪,玄奘又问:“你还没告诉我当年大闹天宫的事情呢?”
噗,孙悟空吐掉果核,不屑道:“你知道为啥修行人成仙前要历经天劫吗?”
“是上天要考验修道人的虔诚……”
“俺呸!那是天庭逼你臣服于他,凡是能顺从天庭旨意的方可成仙,不从的一律魂飞魄散。”孙猴子指着老天破口大骂:“那个修行人没点野心?那个人修道时不向上天虔诚祷告?只有俺老孙,天生地养,修成仙道连自己都不知。要不是俺去抢老龙王的定海神针铁,天庭都不知道有俺这号妖仙!”
一番话震得玄奘几乎晕了过去,想不到世上那么多修行人虔诚追寻的天道,竟是自寻死路。可是没有天意指引,想修成正果那有那么容易?也有只有这天生地养的妖猴能做到无意修行却成仙吧。
“后来呢?”玄奘就像个小孩,兴致勃勃靠在树干上,不时把野果送到嘴里咬两口,有故事听,似乎那果子都不怎么难吃了。
“后来,老龙王告上天庭,天庭没当回事,就派了阎王来对付俺,被俺一顿臭揍。玉帝老儿知道俺厉害,又碍着天条,不能对俺老孙大动刀兵,就派了太白金星把俺骗上天。”
“天条怎么说?你当时是妖仙,应该可以讨伐啊!”
孙猴子撇撇嘴:“天道宽厚,岂能不教而诛?”
“靠!然后你就做了避马瘟?”
“是啊。”孙悟空跳下树,一屁股坐在玄奘对面,把手里的果子都赛他。“其实避马瘟也没什么不好,跟马打交道,比人强多了。再说天上本来就没有闲职,听说俺这个职位还是抢了别人的。”
“也是。”玄奘点点头,咬着果子说:“成千上万年来,修成正果的妖魔人怪那么多,都上天做官,有多少官也不够分,那你还嫌弃官小。”
“俺没嫌!”孙悟空跳脚嚷嚷:“是武曲星那**欺负人!”顿了顿,孙猴子气哼哼道:“俺们御马监的人打麻将,又没叫他,他自个跑过来,非要玩。结果被俺截和了清一色加一条龙,这老货就不干了,掀翻桌子跟俺对打,打输了又去告状。”
玄奘斜瞄了一眼徒弟问:“你打牌作弊了吧。”
孙猴子脸一红,抗声道:“大家都是有法术的仙人,谁老老实实打牌呀,你去天庭看看,那有不作弊的?武曲星那清一色加一条龙怎么出来的?只不过老子法力比他高,所以截他的和!”
玄奘是彻底无语了,照孙猴子的说法,天庭跟凡间也没什么区别,还是弱肉强食啊。
孙悟空继续发泄不满:“他们二十八星宿联通一气,一起来找俺麻烦,俺一怒之下就回了花果山,结果他们说俺私自下凡,是犯了天条。”
玄奘猛然一惊,这根本就是天庭下的套,看来对于未经天劫的妖仙,玉帝根本就信不过。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徒弟一说,孙悟空当场就抽出金箍棒要打回天庭去,还是做师傅的死活拉出徒弟,结果被徒弟一拳抡在眼眶上。
孙悟空气得浑身哆嗦,手中金箍棒直指苍穹,沉声道:“想当年俺们花果山上只不过几千猴儿,托塔李天王却带了十万天兵。孩儿们没啥法力,只能躲在结界里发抖,俺一个人一根棒同十万天兵杀了几天几夜,最后一棒子砸倒了哪吒三太子,才吓得李靖收兵。后来又是太白金星来说,天庭知道错了,请俺去做齐天大圣。俺也就信了,真的回天庭帮着玉帝老儿照看桃园。”
玄奘愤愤道:“让猴子看桃,这根本就是陷害你的阳谋。”
“师傅”孙悟空正正经经说道:“俺是偷了桃,可俺没偷那么多,俺只是尝尝味道,回去好变给孩儿们吃。”
“该死的玉帝!”师徒俩一起破口大骂。
“后来……”孙悟空眼含热泪:“后来天庭说俺毁了桃园,破坏蟠桃大会,又派了二郎神杨戬领着四十万天兵征伐花果山。俺一个人实在挡不住那么多兵将,只能看着孩儿们被抓上天去。俺不是被天兵抓住的,是俺自己投降的。”
“为什么!?”玄奘再次被不为人知的内幕震惊。
“俺不能抛下孩儿们独自逃生。”孙悟空抚摸着身上的猴毛说:“俺被俘的时候,只求天庭让俺跟孩儿们死在一块,太上老君就把俺们扔进炼丹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孩儿们都化作猴毛附在俺身上了。”
“嗯?”玄奘疑惑道:“不是说你偷吃了仙丹,才要把你回炉重炼的吗?”
“扯**蛋!”孙悟空厉吼一声:“那些仙丹,都是用未通过天劫的修行人灵魂炼制的!玉帝是拿修行人当补品吃!”
“畜生!”玄奘怒吼一声,力量瞬间提升至极限,一团金色佛光包裹着他直冲上天。要不是孙悟空后发先至,一拳将他砸回地面,他就直飞天庭玩命去了。
孙悟空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你叫俺老孙忍,自己倒先憋不住了。实话告诉你,天庭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武功谋略差一点都得被人吃。俺老孙打遍天庭无敌手,不还是着了玉帝老儿的道!”
玄奘吐出嘴里的泥土,爬起身整整衣服问:“是玉帝挑唆你去战佛祖的?”
“可不是么。”孙悟空悻悻道:“你们的佛祖比玉帝奸猾多了,他不跟俺打架,只跟俺打赌。俺老孙可是言出必行的齐天大圣,不是那装腔作势的玉帝老儿。”
“你在这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就是因为赌输了?”
“当然!最可恨的是天庭,居然乘俺老孙之危……”
“算了”玄奘开解道:“你也说弱肉强食了,等咱们变强之后,把天庭的鸟人都压到五屎山下。”
“好!”孙猴子喜得抓耳挠腮道:“俺想了五百年,也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师傅就是高啊!你说说,是那五屎呢?”
“噢”玄奘捂着肚子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快速走进树丛,边跑边喊:“为师这泡屎算第一……”
听着树丛里噼啪乱响,孙悟空捏着鼻子躲到一边嘿嘿笑道:“连佛祖都被俺老孙打了满头包,做俺师傅不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