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镇东端,一户宅院。
已是日上三竿,誊道在院子里以一个骑马的姿势半蹲,双脚分开略宽于肩,慢慢调整着呼吸,由于蹲的时间有些长了,双腿正在急速的微微抖动着。誊道双目似闭未闭,努力感受到双腿颤抖中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
房门忽然打开,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睡眼惺忪的一张脸。叶洛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走了出来,绕着正在练功的誊道转了半圈,嘴里啧啧有声:“果然是我叶洛的门下,现在这个年纪,也开始学着夜不归宿了。”
“一个人敢夜闯死地沼泽,据说因为关心朋友。”扭头看看誊道脚下的影子:“一个忽然间想家的魅,要在下雨天去看月亮。”
“两个傻子!”叶洛面色一肃,把脸贴近誊道的脸做总结发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人生最愚蠢的事情是什么?”叶洛扬起头,竖起一根手指:“下着大雨,不辨方向,一个人黑夜深入沼泽腹地,基本上形同自杀。”
“人生最奇怪的事情是什么?”叶洛又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的魅,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摇摇头:“灰,好土的名字。”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叶洛意犹未尽,“一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是教导的徒弟却无比愚笨。”
誊道张开一只眼,瞟了瞟叶洛,竭力使自己象是旁若无人的练功。可是双腿由于长时间站立,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就像是被叶洛训斥的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一样。誊道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知道错了就好。”叶洛很满意自己弟子羞愧的态度,抬头看看天色:“再继续站桩半个时辰,然后劈柴。”
说实话,誊道对这个马步练的很有些抵触。据自己师父的说法,自己从开始会爬的时候,就被师父强行按着用马步的姿势爬行,自己刚开始会走,就要每天马步扎桩。可是等誊道明白别的孩子从小开始是练习骑马冲锋、刀劈枪刺后,更是极度腹诽。
有马不骑,站在地上练习马步,跟在旱地上练习游泳有什么区别?9岁的时候,誊道终于鼓起勇气去跟自己的老师理论,叶洛昂首望天,沉思片刻,悠悠叹了口气:“俗人就是俗人……如果面对纳伽,用多长时间?”
纳伽比誊道大两岁、高一头、状一圈。誊道认真想了想,问:“打倒他,一分钟。”誊道跟纳伽练习过多次,自从叶洛在救过一次纳伽,纳伽就成了这个偏僻宅院的常客,也成了誊道的第一个朋友。一身蛮力,加上在暗夜森林的摸爬滚打,应该是同龄孩子中的佼佼者。
“不是打倒,是杀死。”叶洛盯着誊道,玩世不恭的眉头稍有的拧了起来。
“杀死?”誊道怔住了。跟纳伽练习的时候,好像自己的出手,只要手上再用上那么一点力气,或许就不是打倒了吧?9岁的誊道感到心底里传来一阵悸动:“我们是朋友!”
“生活中不仅仅有朋友。”叶洛摇摇头,好像是想起了一些不愿记起的往事:“暗夜森林的妖兽会吃人,贪婪也会吃人……我见过帝国内的战争血流成河。”
“可我跟纳伽是朋友。”誊道纂起拳,倔强的昂着头。
“你很善良。”叶洛蹲下来,盯着誊道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你善良的不象一个帝国人,我有些稍稍的担心。”
“可是,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会面对很多危险。”叶洛掀起自己的长袍,在自己的腹部,一道狭长的刀疤露了出来:“入肉三分,如果我的腰力再强一点,就能躲过去。腰力再弱一点,就已经埋在镇子外了。”
刀疤像是一只蜈蚣,狰狞的刺伤誊道的眼睛,誊道捏着拳头点点头。
他的马步一直就练习下来,直到今天。
索伦镇是个安静的小镇,远离渭城更远离京都,镇上的人农林牧猎自给自足,如果不是镇子离暗夜森林的距离不远,誊道怀疑镇上就不会有猎人工会,自己从小就开始要学习的是一个农夫或是渔人,而不是成为一个猎人。而且,叶洛教给自己的东西,好像比一个索伦镇上的猎人要多一些。
“听说翼虎斑斓来到镇子附近,好像京都的黑魇也来了,我去看看。”叶洛把自己的长发梳理了一下,确认自己依旧是那么玉树临风。临走前给誊道下指示:“过几天,你也该到猎人工会找点兼职,赚点外快。兰斯那家伙,太小气。”
兰斯是红袖招的老板,红袖招是镇子上最大的酒店。誊道也是从纳伽的嘴里才知道,红袖招不仅是一家酒店,除了提供酒菜,更提供各式各样的姑娘。
扎完马步,誊道开始劈柴。把劈柴立起放好,誊道举起手中的一把短刀,准确的说是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有个美丽的名字:“眼儿媚”。
从誊道刚刚能砍柴开始,叶洛便禁止誊道使用斧子、柴刀等工具,随手摸出一把稍微大些的匕首,一脸严肃的对誊道说:“根据你的身高臂长,特别给你制定的。刀名‘眼儿媚’,取得是媚眼如丝、却勾魂摄魄的意思。刀长一尺,宽三寸,后背刃薄,可劈可砍,可刺可削,十八岁以前,你要一直用这个。”
纳伽多次陪着誊道去砍柴,第一次看到誊道用这把刀狠命的从树上向下锯树枝,知道了这把刀的名字叫“眼儿媚”后,纳伽笑得的差点背过气去:“肯定是叶大叔起的名字啊,眼儿媚!好一柄神兵利器,红袖招的头牌就叫‘眼儿媚’啊。”纳伽抱着肚子在草丛中笑得翻翻滚滚:“还可劈可砍,可刺可削,可就是不适合砍柴!”
誊道左脚后撤、右脚前倾,缓缓的举起“眼儿媚”,紧紧的盯着竖立起来的木柴。感觉脚趾抓地,一股力量传递到手上,手腕一抖,刷的一声,刀声如风,入木恍若无物,木柴应声而裂,端口平整齐滑,竟无一点杂纹。
砍好一堆劈柴,捆扎起来,誊道向往常一样给几个老主顾送去。
把院子收拾好,誊道此刻半躺在院子里半叶兰下的藤椅上休息。院子里的一架半叶兰花开正当时,按照叶洛的说法:“青兰出幽谷,花香媚而不艳,正如我辈谦谦君子。”事实上,镇子上的人称呼这种花有另外一个名称:麝虫香。暗夜森林边缘到处都是,匍匐满地,绕树攀缘,又因为开花的时候,花香吸引的蚊虫滚滚而来,从而得名。
一团乌云似的蚊子在誊道的头上时聚时散,誊道恍然不觉,双目微闭,双手互握,一道淡淡的光华从身体表面时隐时现。在誊道的影子里,仔细看去,灰正屈膝盘坐。
院子门打了开来,叶洛红光满面从外面走了进来,咧着嘴:“酒喝多了就是尿多,一路上都他妈尿八回了。”
誊道从藤椅上爬起来,皱着眉头:“又自己去钓鱼,又说脏话……我还未成年……”
叶洛恍若未觉,把一个袋子扔给誊道:“鱼是龙鲤,根是何首乌,草一种是香穗,一种是千叶,香穗除腥,千叶通络。我睡觉去先,炖好了叫我。”
誊道熟门熟路的自去洗洗涮涮,准备炖鱼汤。
誊道把鱼汤乘上桌来,又分乘三碗,乳白色的鱼汤浮着几许翠叶,浓香四溢。灰从誊道的影子里闪了出来,长长的吸了口气,满意的摇头晃脑。
叶洛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嗯,鱼味鲜而不腥,首乌状而不燥。”忽然抬头:“你没放千叶,放的什么?”
“《千草目》第四十二页,百日兰,味涩清神。《解木说草》第一百二十页,香穗,可以祛除鱼腥味,百日兰可以中和何首乌的药力。想醒酒放醋就可以了,即出味道又能醒酒。”誊道边喝边给叶洛讲解:“千叶放到里面不伦不类。”
因为酒力上涌,叶洛的脸色难得红了一红。碗往桌子上一拍,有些恼羞成怒:“又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书,马步能站多长时间?《印月诀》练得如何了?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在喝汤的灰抬起头来,冲着叶洛翻了翻白眼,施施然飘走了。
誊道也恍若未觉,自顾自开始收拾桌子。
叶洛觉得自己德高望重的尊严受到了一定的打击,发狠的扇了扇脑袋顶上的蚊虫:“养了个徒弟不尊老,捡了个宠物不爱幼……咦?灰好像开始化体成形了……”一边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