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旗退后几步,紧张地侧头听着。
白泽将眼镜摘下来,仔细地放进口袋里,眯着眼睛看了看云旗指的方向,轻轻地伸出右手食指,点了过去。
风起,月影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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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期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有些微泛红。
天幕中,云团半遮,半月洒出一地银辉。
河面上,那道桥渐渐出现。
君子期深吸一口气,提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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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潼家所在的小区一片寂静。
君子期一路奔来,喘息未定,就听到一声巨响,大地颤动了几下。
他定住身形,望过去,声音来的方向就是之前找寻不到的傅潼家。
他明白,苏辰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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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响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路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有暗黑无声袭来。
君子期握紧右手,冲上楼去。
傅潼家的门大开着,一地狼藉。
苏辰斜斜依坐在沙发上,微微喘息,嘴角一丝血迹。
另一侧,傅潼站在主卧的门口,她还穿着白天的校服,扎着马尾,一脸冷漠地看着走进来的君子期。
君子期在门口站定,看了一眼苏辰,苏辰冲他一笑,微微点头。
傅潼问:“你们要干什么?”
君子期向前一步,柔声说:“潼潼,该醒了。”
傅潼皱着眉头:“你认识我?”
君子期又向前一步,现在他距离沙发只有两步之遥,他努力保持着微笑,让自己的声音更有诚意:“我是子期,是你的朋友,你忘记了吗?”
傅潼疑惑地打量他,指着苏辰说:“你认识他?”
君子期点点头:“他也是你的朋友,你别误会,我们是来帮你的。”
傅潼眼中的疑惑更深:“帮我?帮我什么?要帮忙什么需要大半夜的来?不能明天说吗?你们快点走,不然我要报警了。”
君子期的声音更加温和:“潼潼,你不觉得奇怪吗?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你爸妈还在睡觉?周围一个邻居都没有来?你仔细听,连狗都没有叫。这不是真的,你在做梦,现在该醒醒了。“
傅潼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微笑,声音也慢慢地放缓了下来:“我在做梦?”
君子期一边缓慢地往前走,一边继续温柔地说:“对,你在做梦,你睡了太久了,该醒醒了。”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柔和,声线越来越低,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光芒,闪烁不定,盘旋着,飞舞着,慢慢汇聚成一把拍打不停的羽扇,在傅潼眼前慢慢地挥动着。在羽扇柔和的七彩光芒中,还藏着轻轻吟唱的回声,一点一点穿透出来,在傅潼的耳边萦绕不去。
傅潼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点,她的表情越来越放松,人也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看着君子期,脸上露出微笑,她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那话却凝在嘴边,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脸上的微笑一丝一丝地褪去,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玫瑰,褪去颜色,枯萎了。
傅潼像是一个木偶,关节失去了润滑,僵直而生硬,一寸一寸地低下头去,将眼睛的焦点挪到了自己胸口,那里露出半截刀尖,被鲜红的血液浸染,仍有丝丝微凉的光,一闪而逝。
她慢慢往地下滑去,神色惊恐,身体不受控制。
君子期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扶她,却见背后伸出一只手扶住傅潼,苏辰看了一眼呆立的君子期,厉声说:“她父母在卧室里,快去。”
君子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颓然如破败娃娃的傅潼,又看了一眼苏辰。
苏辰一边将傅潼的身体慢慢地放到地上,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不是真的她,再不去……”
天空中响起隆隆雷声,一道闪电划过,又白又亮,一瞬间将整个世界映照的恍若白昼。闪电将夜幕撕裂成两半,有大雨倾盆而落。
苏辰站起身来,看着君子期:“小白已经动手了,我们得快一点。”
君子期点点头,绕过苏辰和地上的傅潼,在主卧门口站定,伸手,展臂,挥刀,卧室的门裂成两半,有亮光,自室内倾泻而出。
光太亮,君子期闭眼,横刀在前。
片刻,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处书房里。
房间里有大大的落地窗,阳光如金沙般温柔洒进来,窗前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有一人在桌前端坐,沐浴在阳光中如身披霞衣,璀璨不可直视。
那人写了几个字,抬头见他,将手中的笔放下,伸手招呼他:“子期,来。”
君子期呆呆地望着桌前的人,闻言缓缓走过去,走到桌前,才发现这桌子很高,他堪堪只高过桌子一头。他走到那人的阴影里,抬头望去。
是一个女人,雪肌红发,明艳绝伦,正俯身对他微笑,笑容灿若霞光,她轻声问:“选好了吗?”声音软糯甜美,让人不由得心生欢喜。
君子期将右手举起给她看,一只白净圆润的小胖手,手里握着一只木雕的动物。
君子期一愣,这手是孩子模样,他低头看自己,五短身材,穿着一袭白色罩衫,光着一双脚,胖乎乎的右脚脚踝上戴着一枚细细的金镯子,镯子上坠着一枚小小金铃。
君子期的心狂跳起来,他觉得口干舌燥,举着的右手轻轻颤抖起来。
女子伸手拿过木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着,末了笑眯眯地说:“这是子期自己选的吗?你喜欢这个?”
君子期抬头望着她,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子将木雕放回他手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好孩子,可是,这不是一只老虎啊,这是一只大狗,你得选只老虎啊。”
君子期将木雕紧紧地握着,只是望着她,他心里有惊涛骇浪,汹涌着、叫嚣着,想要将他往前推,但他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知从何说起。
女子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你确定选他吗?”
君子期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她,望到眼睛发涩,痛痛的如有针刺,似要流出泪来。
女子笑了起来:“那好吧。那就是他吧。”
君子期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女子将他抱住,小巧的下巴在他头顶上摩擦了几下:“好了,好了,不哭。不用怕,我去跟你父亲说。”
她的怀抱里暖暖的,肌肤柔软而温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有几丝垂下的红发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君子期伸手抱住她,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女子“嗯”了一声:“没事的。”
君子期推开她,凝视着她,她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的凤眼,眼中如有烟波流转,眼底有淡淡的绯红色,像是头发印了进去,他望着她,努力忍住眼泪轻声说:“原谅我。”
女子一愣,君子期却只是望着她不说话。女子问:“怎么啦?”
君子期退后一步,满脸悲伤地看着她。
她想要说什么,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低头看自己胸口,那里,一道伤口,有血缓缓流出,濡湿了她的衣裙。
她朝着君子期伸出手去,君子期摇摇头,只是望着她。
她缓缓倒下。
君子期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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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耳畔传来苏辰的声音:“你没事吧?”
君子期睁开眼睛,他仍站在主卧门前,房间里,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还未待他看仔细,有惊雷起,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过天际。
苏辰一把抓住他的右臂:“你还好吧?”
君子期点点头:“我没事。”
苏辰疑惑地看着他:“先出去再说,还能行吗?”
君子期没有回答,指了指卧室里:“怎么回事?”
苏辰拉着他往外走:“你突然不动了,当然得我动手。小白牵制了真正的傅潼,她现在心神大乱,是我们出去最好的机会。”
君子期点点头:“怎么做?”
苏辰拿出那枚金铃:“我找出她神识所在,你来动手。”
君子期有些犹豫:“会有伤害吗?”
苏辰伸手末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会有神识震荡,但不会有大碍。”
君子期吸了口气:“那就来吧。”
苏辰望着他,正色说:“走的时候,带走你的刀。“
君子期看着他。
苏辰说道:“你放心,我也会带走我的东西。这一次之后,她神识觉醒,没有什么可以留下了。”
君子期皱眉:“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辰瞪他:“你问我,我问谁去?先出去再说。记住,等下动手,须尽全力,我有办法保她神魂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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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中,雷声滚滚,闪电交织。
大地震荡,城市蜷缩着退后,渐渐模糊成一片暗影。
君子期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动荡的气息。
他一声虎啸吼出的那片银月云影,如今光芒黯淡,在他身后的天空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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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强大的气息混乱的交融在一起,闪电交织成网,天幕被撕裂切割。
一道细小柔弱的微光自地面而起,轻轻地飞进了电网之中,它轻盈灵巧,左右闪避着,往天幕更深处飞去。
君子期紧张地追逐着它的身影。
看着它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突然,在它的微光将要消失的瞬间,有烟花炸开。
就在那里。
君子期挥手,左手间有一道赤红色光影闪过,一张巨大的弓出现,他大吼一声,将弓弦拉满,空满的弓对准烟花中心。他松手,弓弦巨震,接着一团雾气凝聚又爆开,然后一声轻响,他身后的银月应声而散,消失不见。
君子期后退两步,立住身形,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烟花瞬间消散,有闪电雷鸣继续,天空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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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道烟花炸开,却无声无息,天幕被撕裂开,只是这一次,裂开的天幕没有再合拢,而是如失去支撑的幕布一样,缓缓委地,露出天幕之外的天空。
有艳阳当空,阳光倾泻一地。
君子期胸口猛地起伏几下,接着身形一晃,单腿跪地,他双手撑地才堪堪没有倒下,他吐出一口淡金色的血,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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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看着那弯血月消隐不见,阳光照进那栋房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后退一步,一下坐到了地上。
他身边,一道风起,云旗已经扑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