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期坐在三楼教室的角落里,皱着眉头看着窗外。
晴朗夏日,阳光灼热通透,声声蝉鸣不断,偶尔吹来的微风干爽怡人,带着些许青草的味道。
操场上空空荡荡的,暗红色的塑胶跑道有些陈旧了,有几处变成了黑色,像是血迹凝固后的痂。
足球网前的草坪被精力充沛的男生们蹭秃了,露出黄色的土地,每次踢完球,守门员的身上都会沾满黄褐色的泥土,混着汗水,把本就看不出颜色的球衣变得更加斑驳。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教室里,教室里坐满了人,每张书桌的上面都堆满了书,有的整整齐齐,有的混乱如垃圾堆,但每张书桌的后面都有一个人低垂着脑袋,奋力书写。
教室里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很熟悉的声音。
这就是傅潼的梦境,她高中三年级的最后半年。
他已在这间教室里三年。
三年来,他每天坐在三年二班的角落里,日复一日,看着坐在第四排最右边的傅潼,高中生傅潼,看她梳着马尾,穿着校服,写试卷、做习题。
曾经他以为傅潼的梦境会是光怪陆离的,会有怪兽凶猛,会有陷阱无数,会有杀伐征战,会有美人蛇蝎,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有想到,入梦之后,却波澜不惊的高中生活。
漫长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高三夏天。
高考之后,是炎热、漫长、匆忙又无趣的暑假,当九月来临,他会发现时间又回到三月初,他又回到高三二班的教室里。
一切重头开始。
三年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他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却走不出去。
教室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即使看向他,眼神也会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别处。
他是一个透明人,一个被困在这个春夏的幽灵。
他坐在教室里,耐心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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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媚的五月天,午饭过后,班主任周老师,领了一个清瘦的男生进来,在讲台上站定:“同学们,这是新转到咱们班的同学,叫苏辰,大家认识一下。”
正趴在教室最后桌子上睡觉的君子期一下子坐了起来,抬起头,正对上苏辰笑意盈盈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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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期将苏辰拉到操场上:“怎么回事?”
苏辰微微一笑:“你不是一直在等我?”
君子期微微一愣:“我是在等第三个人出现,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苏辰环顾四周:“说说吧,情况如何?”
听完君子期的叙述,苏辰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你在这里待了三年了?”
君子期点头:“准确说,是三个春夏,三月到九月,入九月就会回到三月。”
苏辰仔细看了看他:“看来是独立的时间。”
君子期问:“外面多久了?”
苏辰回答:“两天了。”
君子期微微一愣:“才两天?”
苏辰眼风轻轻扫过去:“才两天?那姑娘有伤,肉体再过两天怕就撑不住了。”
君子期眼神有些黯淡:“老师怎么说?”
苏辰愣了一下才想起他在说谁:“你说小白啊?他进不来,他要你听我的。”
君子期挑眉:“听你的?”
苏辰突然笑起来:“按小白这边的辈份,你该喊我一声师伯,来,叫一声听听。”
君子期不信:“小白?师伯?”
苏辰眼波流转,说不出的俊秀风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画房子?”
君子期轻叹一口气:“他真要我听你的?你真是我师伯?”
苏辰笑:“如假包换。你不信啊?自己出去问他。”
君子期微微一笑:“那就听你的,师伯。”
苏辰大笑,眼睛里有流光飞舞:“乖。”
君子期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苏辰不答他,只是含笑问他:“画房子是什么意思?”
君子期看他:“老师没告诉你?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我还很小,脾气很差,赶走了很多母亲请来的教我的人。我小时候喜欢画画,老师来的那天没有理我,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画风景,我忍不住过去看,他就跟我说了这句话。”
苏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君子期说:“后来他就是我的老师了。”
苏辰瞪他一眼:“我是问你后来画房子了吗?”
君子期轻轻一笑:“画了。画了很多房子,画了很多年。”
苏辰问:“那怎么没当画家,反而成了律师?”
君子期眼神一冷,没有回答,只看着他。
苏辰挑眉:“不能问吗?还是不能说?”
君子期盯住他语气冰冷:“你跟踪我?你一直在城里?”
苏辰轻声嗤笑:“你有什么好跟踪的。我是看那姑娘。”
君子期恨声说:“那她生病你为何不救?她要用传送阵,你为何不拦着她?”
苏辰答道:“没人找我救她呀,再说,谁害她生病?啧啧,留霜露随便喂人吃,也不知道小白怎么教学生的,误人子弟呀。”
君子期气急,刚要说话,苏辰接着说:“再说,你们把传送阵藏的那么好,我只是妖,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有这个阵。直到她失踪,我找了两天才找到,你说你们既然会藏这么大的阵,怎么就不知道要设一个禁忌不准人类碰啊?”
君子期脸涨得通红:“我设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对她没有用。”
苏辰摆摆手:“算了,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说说看,你这三年都做了什么?该不会天天睡大觉等我来吧。”
君子期脸颊一抹嫣红不退:“我做了很多事,只是好像都没有起作用。教室里的那个付潼和其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我跟她说什么,我对她做什么,第二天她都不记得。如果我不主动找人,没有人会来找我,他们就像看不到我一样。”
“这个地方呢?”
“就是一座城,不管沿着哪个方向走,不管走多久,都会再走回这里。”
“嗯,的确是梦魇之月,独立的空间和时间。只要造梦之人不死不醒,梦境就会无限循环。”
“有办法出去吗?”
“有。两个办法。”
君子期一喜:“哪两个?”
苏辰懒洋洋地伸出食指:“第一种,等她死,外界七天之后我们就能出去。”
君子期微微一笑:“第二种呢?”
苏辰笑眯眯地回答:“唤醒她。”
君子期微微点头:“好主意,师伯选哪个?”
苏辰看君子期不过片刻就从生气冷静下来,甚至好整以暇地问自己,不由得眼神一冷。
他眼波一转,笑道:“你猜?”
君子期答道:“若要等她身死,在外就可以,师伯既然进来了,那自然是第二种。”
苏辰拍拍她肩膀:“聪明。”
君子期较苏辰高一些,见他伸手,微微俯身:“听师伯安排。”
苏辰点点头:“你肯定试过了吧?”
君子期点头承认:“我试过很多次,包括打人,伤害傅潼,烧了学校,都没有用,第二天,学校完好,人也完好,所有人都不记得,一切照旧。”
“杀过人吗?”
“嗯。很多。”
“有什么反应?”
“有一次,我杀了所有我遇到的人,这座城里所有的人,本来是中午,天突然黑了,下了很大的雨,响了一夜雷,但是第二天还是又恢复原样。”
苏辰沉默下来,挺秀的眉皱了起来,如两道淋漓墨汁。半响,他轻声问:“你见过,她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