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武桥骂了一句:“那阵灵有天罗阵,有静川剑,在这城里就是无敌,老子天下第一的角色,还拿灵器往上送,怎么想的?白痴啊,这种没脑子的人是怎么当上长老的?是不是活的年纪大就行了,照这么着,武家的长老会还不如乌龟窝呢!”他重重的喘了口气,接着骂道:“一群猪脑子,看不出大哥才是关键吗?大哥在,这阵灵哪也去不了,真逼死了大哥,就是亲手解了阵灵脖子上的套,白白往妖族手里送,白痴!猪!”
武泊将那枚红宝石耳环从他耳边拿开,叹了口气,问:“那现在怎么办?”
武桥没好气的说:“能怎么办?凉拌呗。就三叔明白道理,可是那帮人根本不听他的啊,还非要论什么罪,什么责,论你妹啊,大伯母说的对,养出个这样的阵灵,大哥多大的功劳啊,把大嫂找回来,和大哥一样当祖宗供起来就对了,现在倒好,鸡飞蛋打一场空。大哥也是傻,天罗阵阵灵在手,要啥没有,怎么就想不开呢,怎么就非要钻牛角尖呢?”
他喘了口气,想了想说:“大哥的意思很明白,他要一死换大嫂的安全和阵灵的自由,大嫂的安全好说,阵灵可真不能轻易就放走了,你去老院找三叔,现在是紧急状况,别管长老会那帮老王八蛋了,保住大哥要紧。大哥现在肯定去了聚云,那是天罗阵阵眼所在,要真放走了阵灵,武家人就等着哭吧。带上你的医疗队,听刚才那动静,肯定不止一个人要来和我作伴了,让医疗队的人去处理。你把耳环留下,找到武玉,跟她一起着三叔,最好拉上你爸妈一起,保持和顾叔联系。”说完他看了一眼武泊,大声的说:“等什么呢,快去啊,救命的药都带上,一定要保住大哥。大哥在,阵灵在。走啊。”
武泊应了一声,把耳环放好,匆匆跑了出去。
武桥焦急的躺在床上,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包括把那个红宝石的耳环拿近一些,他的那双不大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那怒火背后是深深的无力,他用鼻翼短促的吸着气,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灰沉萎靡。
他明白这是一场战役,武枫想要他爱的人自由,所以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去换,而整个武家想要一个无敌的阵灵,所以大部分长老并不会顾惜某一个人的生命,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他所能祈祷的,就是长老会能明白武枫的生命等同于阵灵的自由,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珍惜一个人的生命,这是一场他无力左右只能旁观的战役,他只能等待,等待这一场战役落幕。
武桥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全身伤口的疼痛,心跳的厉害,好像耳鼓都要炸裂了,胸口的疼痛和压力就像有人穿着厚重的皮靴踩在他的喉头,久久不愿意松开。
耳环里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声音,距离有些远,听的不是很真切。时间久了,武桥开始有一种错觉,就是觉得他所知道的,耳环里传出来的都是幻觉。为什么不是呢,怎么只有几天的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过来。他以前太乐观,总觉得世界就是按部就班,就是他被教育的、武家以为的样子,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生了意外,他就只能躺在那儿,脑海中盘旋着一个词:如果。如果胡修远没有入城,如果他没有和胡杨打上一场,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察觉天罗阵的问题,大哥也就不用去死?
太阳一点一点向着窗下坠落,武桥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往下坠落。他躺在一片寂静的夕阳里,想对着整个世界开骂,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骂起。
终于,像是到了世界末日那么久,他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武桥僵硬的把头扭过去,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步履轻盈的走了进来,武桥浑身一颤,这才察觉到他的身体绷紧的太久,一瞬间所有伤口都疼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断骨处咔咔咔咔的响声,他皱起眉头努力不让自己骂出声来。
少年在病床前停住,低下头来看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武桥舔了舔嘴唇,问了一句:“他呢?”
少年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武桥接着问:“还活着吗?”
少年摇了摇头。
武桥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有什么,在胸腔左侧的位置,有什么,被轻轻的撕裂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睁开了眼睛,就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这东西距离他太近了,仿佛他鼻翼的呼吸都被阻挡了
他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皱着眉头努力向后仰了一下脖子,才想起自己是躺在床上,根本退无可退。他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斗鸡眼也没有看清楚那闪闪发亮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于是只得叫了一声:“往后拿点。”
少年收回了手,他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的夹着那个小东西,一枚玫瑰金色的指环。那指环闪烁着微微的亮光,在夕阳温暖的阳光下,变成一把冰冷的剑,刺进他的眼睛里,刺的他想要流泪。
那是武枫的婚戒。
武桥看着那枚武枫从不离手的指环被拿在一个少年的手里,他心里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那个如父如友的哥哥要离开自己了。
少年把指环拿着指环,又轻轻的往前递了几公分,说了一句:“给你。”
武桥冷冷的看着那枚指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的双手骨折,甚至连抬手拿起那枚指环的力量都没有。他呆了一会,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会说话?”
少年一直安静的站着,安静的看着他,安静的拿着那枚指环,不说话,不催促,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化,手指也没有丝毫的移动。他耐心的等着武桥说出这句话,才开口回答:“是的。”
然后又将指环往前递了几公分,说了一句:“给你。”
武桥没有办法去接那枚指环,他看着少年,问了一句:“他还说了什么?”
少年想了想说:“你自由了。”
武桥愣了愣,他的大脑运转的速度很慢,以至于一下子没有明白这句话里的你究竟是谁,是眼前的少年,还是病床上的自己。武桥和少年对视着,两人的视线中间,隔着那枚闪着微光的指环。
良久,武桥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少年摇摇头。
武桥接着问:“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少年老实的回答:“不知道。”
武桥问:“能留下吗?”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他的头微微的歪了一下,仔细的想了想说:“不想。”——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这其中的差别,隔了一个武枫。
武桥苦笑着叹了口气,说:“放我手里吧。”
少年看了看他的手,有些犹豫。
武桥说:“我受伤了,抬不起来,放右手吧。”
少年将指环放到了他的右手掌心里,武桥觉得他的手指和指环一样,冰凉的如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淇淋。
少年退后一步,看了他一眼,就要转身。
武桥说:“有把握吗?”
少年侧了侧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武桥说道:“离开这里,独自生活,有把握吗?你需要吃东西吗?有钱吗?知道怎么买东西吗?晚上睡哪里?”
少年的眼睛亮了又灭,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支黑色的男士折叠短款钱包,说:“他给我准备了。”
武桥苦笑了一下,果然是大哥的做事风格。他只好看着少年说:“那走吧,越远越好。再见。”
少年点点头,转身离去。他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武桥又问了一句:“哎,那个小谁谁,你有名字吗?”
少年的手停在门把手上,他想了很久,说:“我是,香草。”
少年走了,房间里的静默开始变得厚重起来。这厚重压的武桥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像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挂钟不走了,他床边的仪器不响了,连窗外的蝉鸣都停止了,他开始簌簌发抖,他只能看着窗户,窗前的纱帘将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滤掉了窗外夏日黄昏的质地和颜色,夕阳开始西沉,街灯很快就会亮了。他就这样一个人躺着,似乎被全世界遗忘了,躺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琥珀色的灯光映入夜空。
在这样静谧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房间里,武桥的头很疼,胸口也很疼,他忍着那疼痛,忍着,忍着,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站在一间书房里,这里他很熟悉,这是武枫的书房,一张宽大的书桌,收拾的非常干净整齐,书桌的后面有一张看上去很舒服的椅子,椅子后面,是一排四个大大的书架,占了整整一面墙。他少年时代,曾经在这间书房里度过了很多的时光,那是他难得的、安静的时光。
武桥轻轻的走过去,武枫看书涉猎的范围很广,从历史到流行小说都有,他还清楚的知道,最右上角有两排线装的古籍,是武家历代收藏的修行心法。他的手指从那些书脊上轻轻的划过去,有些书他看过,有些没有,他能感觉得到那些书籍的质感和划过他手指的感觉。他站在那里,想象着武枫会从中选哪一本来看。
他站了许久,最后什么书也没有选,而是转过身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了进去。
椅子很舒服,位置刚刚好,他伸手拉开了书桌右侧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皮面的日记本,一个拳头大小的纸质的包装盒,盒子上有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武桥拿起那张卡片,上面简单的写着:请归还苏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