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真正意义上的老宅,就是这座小小的院子,武家人一般称为老院,能在老院正屋里有位子的,都是武家真正的有地位的人,现在这屋里坐了十三个人,这是武家长老会的全体成员都到了。
武子豪环视一圈,沉声说:“我刚才已经发了紫炎令,武家所有人全体待命,城内所有修行者和妖族禁止出入,对外说是要搜捕打伤武桥的妖族。”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院子中央的武枫,他虽然是这一代的长子,但是在长老会面前是没有座位的。
不等武子豪继续说,旁边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老人已经耐不住性子大声问:“老三,到底是怎么啦?小桥受伤也用不着把我们大家都招来吧?连紫炎令都动用了,这有些过了吧?”
武子豪平静的看着他,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小桥受伤,胡三入城都算不得什么,自然也用不着紫炎令。”
说完他看向武枫,强压着怒气说:“但是,天罗阵阵灵走失,就用得着了。”
院子里一下炸开了锅,有人跳了起来大声的喝问怎么回事,有人目瞪口呆的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咚咚两声响,压过了在场的所有声音,院子里安静下来。
武国安放下手中的拐杖,看着武子英问道:“老大,是真的吗?”
武子英一直在擦汗,他看着笔直的站在院子里的儿子,心里在隐隐作痛。作为一位阵法大师,他是武家人里最早发现天罗异常的人,他第一个去找了自己的儿子。最近几年来,武枫才是天罗实际的掌管者,可是武枫一直淡定的告诉他没事。这个儿子自小成熟稳重,做事稳妥,武子英也就放心的交给他处理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真的出了大问题,武家长老会全员到齐是多久没有的事情了?上一次还是20年前吧?
听到父亲的问话,武子英又擦了擦汗,轻声说:“是真的,今天上午发现的。我们一直在找,目前还没有找到。”
那个之前质问武子豪的黑胖老人站起身来大声的说:“你怎么搞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上报,阵灵又不是小孩子还会自己跑了不成?”
他声音一落,又有几个老人也纷纷随声附和,质问起武子英来。
“各位叔伯,这事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武枫大声的说,长老会的老人们全把头转向了他。
武枫环视一下他们,平静的又说了一遍:“这事和我父亲没有关系。”
武国安大声的问:“阵灵在哪里?”
武枫看着爷爷的皱纹和白发,心里微微一酸,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武国安看着眼前的长孙,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枫儿,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武子英忍不住想起儿子出生的时候,他的妻子叫王丽丽,是一个武道修行者,为人爽朗泼辣,她当年生武枫的时候没少受罪,大出血抢救了很久,差点命都没了,儿子出生之后,8斤半,多好的胖小子,他高兴地几乎晕了头,即使后来知道妻子此后再也不能生育他也没有难过太久。枫儿这孩子自小就懂事,人见人爱,那时候他是武家这一代的独子,老爷子也爱的不行,头几年一直是跟在爷爷身边,一直到九岁那年武桥出生,为此妻子没少念叨。枫儿还是武家第一个读大学的人,当年二弟三弟力排众议说服父亲同意让家里的孩子们去大学里念书,而不是在族里的私塾里学。这孩子多聪明啊,在一个高考补习班学了一年,就高分考进了一所这城里的重点大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学居然选了历史系,为这个妻子足足念叨了四年直到他大学毕业。枫儿大学里成绩很好,人缘也不错,毕业的时候是年级第一,他说服爷爷给自己争取到了一年出外游学修行的机会,就是这一次游学,他遇到了他命里的劫数。武子英又擦了擦汗,想着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游学修行,是不是今年武桥就不会站在长老会面前了?那年枫儿多大?23岁吧,大学毕业,阵法初成,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长得好,人又温文儒雅,大学里喜欢他的女同学很多,他怎么就没有看上一个呢?武子英叹了口气,真不该让他去游学什么的,这孩子回来以后就变了样子,变的沉默寡言,还动不动爱发脾气,妻子说他是青春期迟到了,哪有青春期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我们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个时候真是挺折腾的,拼了命的学东西,跟三弟练武,带着弟弟妹妹们胡闹,晚上不回家就住聚云房里……他折腾了多久?3年吧,三年后突然不折腾了,他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来,说要娶她。那个女孩子,叫明红衣……
武子英的回忆被儿子的声音打断了,他听到儿子在说:“大家应该都知道,当年先祖擒下山君门下第三子,抽了生魂作为天罗阵的阵灵,后又将自己的武器,名叫静川的佩剑封入阵中,作为天罗阵的杀器。这么多年来,天罗阵虽有补充修复,但阵法本意还是先祖当年立下的。那阵灵本体是一只白虎,被抽了生魂抹去了记忆,天罗永镇。二十年前,这一代山君利用我们例行修护天罗阵的机会,和他门下九人入城,毁了天罗阵的一角,是二叔三叔他们带人将人赶了出去,后来,二叔去世,”说到这里,武枫停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一年只有七岁的武桥是怎样的恸哭不止,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那年小桥7岁,他什么也不懂,很害怕,晚上不敢睡觉,就跑来我房间抱着我哭。我那时十六岁,初懂阵法,为了安慰他,我就跟他说我能修好天罗阵,把妖族全都赶跑,让他们都不敢再进来。然后我就趁人不注意,溜进了天罗阵眼所在的那间房子,那间叫做聚云的房间。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阵灵。”
房间里的老人们都在窃窃私语,终于有一个老人,他是武国安的堂弟,忍不住开口问:“你是见到了阵灵的映像?”
武枫摇了摇头,回答说:“当时我不确定是什么,我看不清楚,影像很模糊,但是我听得到他跟我说话,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武枫努力的回想着:“当时小玉小泊他们还小,我很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于是我就跟他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小,很虚弱,也听不出来是男是女。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大都是孩子气的废话,我还给他讲故事,唱儿歌,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傻啊。”
武子豪看着面前回忆往事的侄子,有些感慨的想着:“若非当年妖族破坏了天罗阵一角,阵灵不会有机会神魂一部分脱出阵法,如果那天去聚云的是一个成人,应该能发现阵灵的问题而将它重新封印。但恰巧那年去的是16岁的武枫,他的孩子气的废话安抚了阵灵,让它不再暴怒挣扎,从而让修复阵法的人误以为阵灵完好。这里面的因果,20年前,不,应该是千年前就已经种下了吧。”
那一侧,武枫接着说:“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溜出去跟它说话,一直说了7年,这7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聚云去。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说一些废话,什么今天武桥和武夜打架被三叔罚了,今天我在学校里遇到好玩的事情了,今天我爸偷偷抽烟喝酒了…呵呵,全都是这样的废话,它偶尔回我几句,大部分时间它都不说话。但是我每天都会去,我那个时候十几岁,却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朋友,一个只属于我的朋友,多酷啊。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那个时候太孤单了,武桥武夜他们还小,我念大学之前没有怎么上过普通的学校,周围没有什么同龄人,在长辈们面前要端庄稳重,只有在聚云屋里,我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后来我念了大学,周围有了一些同学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和他们处不来,我要做的很多事情他们根本没有概念,我每天去和阵灵说说话已经成了习惯,大学时候不肯住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就这样一直到我大学毕业那一年,我毕业外出游学,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人,我才知道这世界不止这一城。我一个人到处走,每天都很想念阵灵,想有个人说话,我甚至想过提前回家,一直到我外出的第三个月,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叫明红衣。”
说到这里,在坐的老人们都很淡定的听着,有些甚至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他们是为了武家生死大事聚在一起,不是来听一个年轻人讲述他的爱情往事。
武枫不理会老人们的反应,他继续说着,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们俩结伴出游,我从未遇到过她这样的人,我也从未那样开心过。我们是在一家客栈遇到,说好一起去爬一座山,然后各奔东西,但是从山上下来之后,我就知道我不会跟她各奔东西了,我会跟着她,一刻都不想分开。接下来的九个月,我们真的再也没有分开过,一直到我回城,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九个月里我从来没有想过阵灵,因为有另外一个人可以和我说话了,这是从我十六岁以来的第一次。我本来计划着等入了城,见了父母,就跟她求婚,但是到了城边,她却说她不能进来,不是她不肯,而是,她进不来。”